这也是他先前没有直奔山脚小镇的原因,若是遭遇意外,就等于整座大阵前功尽弃,必须尽量不与地仙修士起冲突。
山精-水怪,尤其是蛟龙后裔之属,其实有两种成道方式,一种是最为普遍的走水,还有一种相对冷僻稀少,就是“盘山”。
拣选一条灵气充沛、形势稳固的龙脉,盘踞其中,慢慢炼化山根,汲取天地灵气和风水土运。
只是这条修炼道路,门槛高,对血脉的要求远远多于一般山野精怪。
他望向一处,笑道:“那位不姓柳的姑娘,何必隐匿身形,都是朋友。”
视野中,先凭空出现那把油纸伞,再缓缓露出一双绣鞋,最后便是那位无头女鬼,比起泼墨峰,此刻她身上多了个包裹。
背剑少年笑道:“姑娘一路跟踪至此,是有事吗?”
她施了个万福,摘下包裹再打开,竟是……一颗眉眼清秀的女子头颅,她将那颗头颅放在脖颈上边,这才满脸道歉道:“先前路上,有一位少年剑仙在,到了小镇那边,人多眼杂,始终没有与陈公子独处的机会,只得出此下策。公子独处水井旁时,只因为附近巷弄恰好就是那拨骑卒的落脚地,我还是不敢现身。对了,陈公子,我姓周名楸,木字旁加个秋字的楸,公子直呼其名便是了,是真名。”
少年笑着点头,“不知道周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情?”
无头女鬼如今有了一颗脑袋,瞧着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周楸眨了眨一双秋水长眸,“陈公子先前曾言,我若是去往书简湖五岛派,会有机缘?”
背剑少年沉默片刻,有点难为情,“瞎扯的。”
周楸摇摇头,“我相信陈公子不是胡乱说的。”
少年笑道:“为何?”
她嫣然一笑,“女子直觉。”
少年似乎并不着急刨根问底,对方为何鬼鬼祟祟尾随自己离开小镇,反而指了指合欢山,好奇问道:“周姑娘可知赵、虞两位府君的大道根脚?”
周楸点头道:“一蟒一狐,俱是山野精怪出身,极有名气,一般修道之士不敢招惹,双方以一条大江为界,百年间,就有了江左有毒蟒,江右有妖狐的说法,是很后来才知道原来双方早就结为道侣了,等到那场大战落幕,两位府君各自占山为王,修补破碎山头,尤其是虞府君不知施展了何等神通手段,竟然能够将乌藤山搬迁至此,与坠鸢山作依偎状,对外说是嫁妆。实则……”
说到这里,周楸有点难以启齿。
少年倒是个老江湖,语气淡然道:“两山如‘交尾’,是一门颇为高深的道门房中术。”
周楸小有意外,只是如今情势紧迫,就由不得她疑神疑鬼了,她眼神坚毅说道:“不过传闻赵府君其实是某个正统仙府出身,所以能够凭借道法压制天性和戾气。而坠鸢山中,自古就有一处禁制重重的隐蔽洞窟,内有石壁崖刻,曾经留下一句类似谶语的神异内容,‘毒雾飞鸢坠,腥风白蟒盘,一朝化蛟归海去,山中只留老头陀’。小镇山门口的那棵古树,便是赵府君的一根龙角雏形。寻常望气士所见的那张蛇蜕,其实是障眼法,其余一些个类似‘龙气缠古树’的说法,还有坠鸢山中那口温泉的常有虹光出废池,不过是赵府君故意让人散步出去的谣言罢了。”
少年疑惑道:“周姑娘懂得这么多?”
周楸犹豫了一下,“我是谍子出身。”
此话一出,两两沉默。
周楸其实一直在等对方询问自己的意图,结果看对方好像根本不感兴趣,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她只得主动说道:“我们无法离开合欢山地界,就想着请陈公子帮忙将一位小恩公,将他带出此地,之后是往北,去青杏国京城,还是南下皆可。”
“我们?”
“某些难言之隐,恕我不能详细告知陈公子。”
那草鞋少年说道:“周姑娘,我可是老江湖了,换成你,愿意在这么个穷山恶水之地,掺和这种事情吗?”
周楸说道:“恳请陈公子相信,我们绝无任何歹意和险恶用心。”
她从袖中取出两只钱袋子,“一袋小暑钱,一袋雪花钱,前者是酬劳,后者是那位于我们有恩之人的盘缠路费。陈公子只需要将他带离合欢山地界,之后便分道扬镳,在那之后,陈公子只管走自己的江湖路,这个于我们有恩之人,是生是死,但凭天命,总之都与陈公子无关了。”
少年笑道:“即便我傻了吧唧信得过你们,可你们就这么信得过我?”
周楸幽幽叹息一声,“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了。”
少年点头道:“周姑娘这句话,才是实诚话,我比较爱听。行吧,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趟镖,我接了!”
周楸抛出那两袋神仙钱,她转头望向不远处,柔声道:“青泥,出来吧。都听见了,你就跟着陈公子离开此地,以后都别回来了。”
亦是一个撑伞的,不过却是阳间人,并非鬼物,显然这两把油纸伞都有障眼法的功效。
周楸与他挥手作别,不给对方言语挽留的机会,她身形一闪而逝。
一个黝黑少年红着眼睛,咬着嘴唇,将油纸伞合拢起来,拎在手里。
两人对视,差不多年龄,个头也差不多,黝黑少年还斜挎了个棉布包裹。
那黝黑少年嗓音沙哑,主动开口问道:“听周姐姐说,你是个江湖高手。”
一位四境武夫,他是有概念的。
背剑少年点头道:“纠正一下,我不是一般的高手,是正儿八经的武学宗师。一般的江湖人士,学艺不精,根本走不到小镇,更走不出小镇。”
那小镇少年才与这个叫陈仁的聊了一句,就有点烦对方了。
周姐姐和他们,真没有看错人吗?
他叹了口气,“我叫青泥,青色的青,泥土的泥,不是那个‘亲昵’……”
背剑少年摆摆手,“一个假名,连姓氏都忽略了,你不用这么跟我解释,而且我贵人多忘事,记不住。”
青泥一时语噎。
陈仁问道:“怎么把油纸伞合拢起来了,不打开来,好隐藏身形?”
青泥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灵气不够,从小镇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背剑少年开始挪步。
片刻之后,青泥停步震惊道:“我们不是远离合欢山吗?为何是返回小镇?”
陈仁没好气道:“你就没有看出你的周姐姐,已经心存死志,打算慷慨赴义了?”
青泥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