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穿法袍还是卖法袍?”
“边穿边卖两不误,白伯,我这生意经不错吧?”
白伯说道:“陈旧,门派重建一事,急是急不来的,任重道远,你还是要多看看山水邸报,先找到那几个师门长辈和师兄弟再说,否则祖师堂神主牌位、挂像谱牒,你一样都没有,名不正言不顺,不管是复国,还是建立了新朝廷,岂会乐意将偌大一座仙府遗址,交给你这么个四境练气士,就算那位新君大度,肯将原址归还,你就守得住家业了?”
因为当初整个宝瓶洲南方都被蛮荒妖族侵占,无数山门、修士纷纷北迁,过大渎进入北方地带,如今宝瓶洲各家山水邸报,还是有许多南方仙府、山上门派在招徕旧部,或是招兵买马,试图补充人手,恢复旧日荣光,不然就是祖师堂已经改迁,与门派原地离得太远,必须通过山水邸报,提醒那些失散多年的谱牒修士,山门新地址位于哪国哪地。
陈旧点头道:“实在不行,真要寻不见师门长辈,我就去找郭掌门,找她帮我重建山门,再与郭掌门签订一纸山盟,如此一来,竹枝派都有下山了。”
白伯气笑道:“异想天开!”
竹枝派最早的祖师堂,就设立在裁玉山之巅,如今犹有一处祖师堂遗址,只是在第二代山主掌门手上,搬迁到了别处,毕竟一座山头开凿不断,土石越来越小,总觉得兆头不好。就因为裁玉山这个聚宝盆,有一座名为野溪的采石场,此地出产的玉石,既可以啄砚,也可以拿来雕刻成各类名贵玉器和玉山子,由于玉石天然蕴含丝丝缕缕的灵气,灵气脉络类似石髓水路,虽然含量不高,但在山上已经算是极为稀罕之物了,尤其是那些大型玉石,摆放在庭院内,拿来当一块风水石,几乎是青灵国那些世族豪门的标配。
不过这类可遇不可求的巨石,竹枝派从来不敢藏私,都会进贡给正阳山,再由某峰高价转卖给达官显贵。
竹枝派的开山祖师,擅长地理堪舆,独具慧眼,早年与朝廷签订了契约,用了一个极低的价格,购买下了整座裁玉山以及附近群脉。等到竹枝派修士开凿渐深,就等于是坐拥一座宝山了,正阳山那边后知后觉,不曾想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藏着这么一条价值连城的玉石矿脉,只是竹枝派已经与当时的朝廷签订地契,悔之晚矣,正阳山倒是没有做出那种赶尽杀绝的狠辣举动,而是派遣出一位祖师堂剑仙,与竹枝派缔结盟约,名义上说是盟约,后者其实就此成为正阳山的藩属门派。
现任掌门郭惠风,是一位金丹女修。
只因为竹枝派的开山祖师,是与前朝订立的契约,所以等到两百年前青灵国的开国皇帝坐上龙椅,竹枝派和裁玉山,就遇到了一场风雨欲来的危机。
据说她就坐在裁玉山一座大阵之内,摆明了正阳山剑仙若敢强占祖业裁玉山,她就来个玉石俱焚,正阳山,青灵国和竹枝派三方,谁都别想要这条矿脉了。
这位掌门女修性格之刚毅,可见一斑。
陈平安笑了笑,终于要见到那位水龙峰劳苦功高的奇才兄了。
他这个当山主的,在落魄山的时候,几乎很少主动谈及别家山头,就更别提某位修士了。
但是此人,绝对是例外。
不说小米粒,就连暖树,还有骑龙巷掌柜石柔都对此人有所耳闻。
这位奇才兄一定想不到,自己在落魄山,竟然有如此高的“威望”。
按照老厨子的说法,酒桌上边,不聊几句夏侯兄的壮举,喝酒无滋味。
这个声名远播的“奇才兄”,名夏侯瓒,作为水龙峰晏老祖师的得意弟子,一直负责正阳山谍报事务,二十年间搜集情报,可谓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懈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情报线,就是盯着旧龙州槐黄县的陈平安和刘羡阳,为此夏侯兄几个堪称心腹的干练下属,还与红烛镇那边的绣花、玉液、冲澹三江水府,或深或浅都攀上了关系,给不少自称手眼通天、耳目灵光的水府胥吏,砸了不少神仙钱进入后者的腰包。
但是这位夏侯兄从头到尾,没有用过下三滥的手段,当然,他也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那座落魄山的靠山,是北岳披云山,都说那个泥腿子出身的年轻山主,一直是山君魏檗扶植起来的账房先生,负责将山君府许多灰色收入,通过一座两山合租的牛角渡,洗成干净的神仙钱,每年秘密流入山君府财库。
至于那个刘羡阳,早早离开家乡,去往婆娑洲醇儒陈氏求学多年,结果一回家,就鸿运当头,摇身一变,直接成了龙泉剑宗阮邛的嫡传弟子,而阮邛又是大骊王朝的首席供奉。
双方靠山不是北岳山君,就是大骊阮首席,故而夏侯兄岂敢乱来。
等到那场名动一洲的宗门庆典结束,夏侯兄就“功德圆满”了。
陈旧突然说道:“白伯,求你一件事,若是那位夏侯剑仙问起,你能不能说这顿酒,是我打肿脸充胖子掏的钱?”
白伯说道:“三壶松脂酒。”
本来裁玉山就要按时与夏侯瓒对接账簿,所以这顿酒,是竹枝派的公费支出,白泥不用自己掏钱。
“两壶!”
“成交。”
在裁玉山地界,一处名为散花滩的岸边,有个竹枝派不对外开放做生意的自家酒楼,当下有个酒局。
今天做东之人,便是负责裁玉山采石场的现任开采官,老人名叫白泥,是竹枝派祖师堂修士,门派修士都习惯称呼老人为白伯。
客人就只有一位,来自上宗正阳山的贵人,一位不算太年轻却也不绝对不老的剑仙,夏侯瓒。
作陪的,一男一女,外门知客陈旧,女修梁玉屏,道号“蕉叶”。
女修的“发钗”,是一把小巧玲珑的芭蕉扇。
至于那位男子,就没什么可说道的地方了,只是个外门知客,模样普通,境界不高,身份一般。
她是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主动要求参加酒局,白伯不好阻拦。
梁玉屏是鸡足山一脉的高徒,不出意外,她就是下任峰主人选。
而鸡足山也是上任掌门传下的香火道脉。事实上,竹枝派内部就分成了两派,裁玉山一脉修士,不愿太过依附正阳山,而鸡足山一脉,是铁了心想要投靠正阳山,以前是与秋令山处处示好,如今换成了转去抱满月峰的大腿。山上的藩属、从属关系,分三种,第一种,明文确定双方属于上、下山关系,下山修士谱牒必须纳入上山祖师堂的谱牒副册,地位自然低人一等,而且极难脱离上山掌控。第二种,藩属门派,是那种从属仙府,需要按时向宗主门派进贡钱财、物资,竹枝派与正阳山的关系,就是这一种。第三种,山上盟友,但是两者实力悬殊,弱势一方却无需纳贡,比如落魄山和螯鱼背的珠钗岛。
酒楼高两层,二楼有一间大屋子,历来是被专门用来款待正阳山贵客的。
白伯带着名为陈旧的男人走上楼梯,廊道内,梁玉屏已经站在门口,亭亭玉立,白藕手腕有一串有价无市的虬珠手钏。
女修瞧着约莫三十岁,身材修长,嘴角有痣。
她今天这身法袍,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瘦处更瘦,胖处显腴。
梁玉屏瞧见了那位手握开采实权的白泥,轻声埋怨道:“白伯唉,岂可让夏侯公子久等,我若是夏侯公子,稍有气性,早就走了,哪里会耐着性子等你们赶来,夏侯公子还反过来劝我别着急哩。”
女修嗓音不大不小,廊道内洞府境的白伯听得真切,屋内那位龙门境的夏侯剑仙,想必就肯定更听得真切了。
白伯轻声笑道:“这就是有玉屏负责待客的好了。”
女修回嗔作喜。
进了屋子,白伯拱手致歉,夏侯公子放下手中的那只斗笠盏,站起身,笑着说不必如此见外。
白伯问道:“夏侯剑仙,我这就让人上菜?”
夏侯瓒点头笑道:“自然是客随主便,反正我如今无事一身轻,再等上片刻又算什么,何况‘蕉叶’道友煮得一手好茶,这散花滩老茶树摘下的明前茶,味道尚可。”
白伯眼角余光看着那个如释重负的知客。
傻子么。
这点言外之意,开始兴师问罪了,都听不出来的?
白伯连连抱拳讨饶道:“是我做事不老道了,稍后先喝三杯罚酒。”
“长者为尊,白伯再这么说些虚头巴脑的,就真把我当外人了。”
“不敢不敢。”
女修开始打圆场,“夏侯公子,今日有一道主菜,醉虾,我们酒楼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买来十八只‘银子’,凑成了一盘,还是我们竹枝派与一位大骊督运官有香火情,好不容易才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