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叹息一声,仰止扯了扯嘴角,其实真正的心腹大患,还是那个白景,与前一位剑修的仇怨,只是意气之争,并不涉及非要杀出个你死我活的大道之争,但是那个白景,却是觊觎自己的某份传承很多年了,事实上,仰止早年之所以会与真名朱厌的搬山老祖“眉来眼去”,就是一种逼不得已的结盟,为求自保,只求不被白景问剑一场,肆意搅乱曳落河。
白景肯定没死,死了谁都不会死了这个难缠至极、阴魂不散的家伙。
如此说来,自己身在浩然天下,远离蛮荒,反而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
埋河祠庙附近的碧游宫内。
埋河水神娘娘正在亲自款待客人,对方是一位被俗称为“东海妇”的自家人,反正都是水神娘娘嘛,虽说两家祠庙隔着很远,一东一西,但是对方主动登门做客,柳柔还是很热情的,眼前这位名叫寇渲渠的沛江源头水神,是有事相求来了,好说好说,就是想要来埋河这边走水,小事一桩。
寇渲渠作为沛江水神,又是蛟龙之属的水裔出身,作为沛江水神,当然不可能在自家沛江走水,所以先前作为邻居又是好友的蒲山黄衣芸,就帮寇渲渠跟大泉女帝牵线搭桥,姚仙之再询问埋河碧游宫这边,其实柳柔那会儿就已经给过答复了,很简单,就俩字,欢迎。
就算敲定了寇渲渠来埋河走水一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寇渲渠好像早有耳闻碧游宫的待客之道,一见面就说不饿,她也不善饮酒,喝茶就好。
今天寇渲渠亲手煮茶,是沛江出产的云雾茶。
柳柔喝着茶水,客气道:“这茶水好喝,好喝啊。”
就是滋味淡了些,跟喝水没啥两样嘛,无妨,喝了个水饱,也是饱。
柳柔在想着如何捣鼓出个合适的开场白,好与寇渲渠询问好奇已久的某事,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总不如当事人亲口给出答案。
那条沛江的源尾两地,分别祭祀东海妇和青洪君,却都属于不被当地朝廷封正的淫祠,再加上寇渲渠的大道出身,就可以通过走水来提升修为境界了,而且最有意思的地方,是两地水神祠庙内同时有两尊神像,这就像一座土地庙内供奉土地公、土地婆了。
只是这种涉及隐私的内幕,柳柔再好奇万分,总不好直不隆冬当面询问。
所以柳柔憋了半天,也才憋出一个自认得体的问题,“那位祠庙位于沛江入海口的青洪君,没有一起来?”
寇渲渠摇头笑道:“没来。水神离开辖境,并不容易,何况那位青洪君还非正统水神身份。”
柳柔哦了一声,按照那些志怪幽明小说的记载和渲染,说这位有家不得归的“东海妇”,其实是东海龙女出身,柳柔是水神,今天见到寇渲渠,第一眼就看出这种说法是无稽之谈,如此才对,真当那场斩龙一役是吃素的?柳柔偷偷摸摸取出一本书,咳嗽一声,装模作样放在桌上,这位埋河水神娘娘,很是深思熟虑了一番,结果用了个最蹩脚的理由,说道:“渲渠啊,书上总是喜欢瞎说故事,乱传事迹,对的吧?”
寇渲渠看了眼书名,心中了然,微笑道:“一半是真一半是假,这本书我也翻过,书上说我是东海水域某座龙宫的龙女,喜欢舞文弄墨,幻化成富家千金小姐,经常带着贴身侍女,乘船通过那条沛江游历内陆,让书生帮忙抄写经书、诗文,其实也不算胡乱编造,因为的确是有这么些事,只不过当时是小姐故意让我妆扮成她,然后由她来假扮侍女。”
柳柔神采奕奕,两眼放光,“然后真就惹来了一位五岳山君的觊觎美色,命令麾下爱将青洪君打翻楼船,拦阻去路,结果误打误撞,将你强掳回去了,金屋藏娇,在那沛江源头处,为你建造水府私宅,害得你每逢思乡,就会泪如雨下,沛江就会发洪水?如果真是这样,这位山君做事情可就不地道了,果真如此,你只管放心,回头我与一位小夫子帮你讨要个说法,这位小夫子可了不得,有他出手主持公道,定会还你一个自由身……啊?不是这般曲折的?难道是桐叶洲山上仙师讲的另外那种说法?是你家小姐为了逃婚,与早就瞧对眼的青洪君暗结连理,那尊山君呢,是有意成人之美,当了一回月老。所以你只是个障眼法,算是为自家小姐的私奔,避人耳目?如此说来,确实缠绵悱恻,可歌可泣!”
寇渲渠满脸无奈神色,犹豫不决,她实在不愿诓骗这位埋河水神,只得挑选一些但说无妨的内容,“这个故事里边,不管是与青洪君,还是与那位宅心仁厚的山君,都不曾牵扯到男女情爱。”
柳柔大失所望,悻悻然收起桌上那本书,轻声埋怨道:“读书人不厚道,尤其是写书的,骗人真有一套。”
寇渲渠嫣然而笑。
柳柔哈哈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渲渠,我们都喝一个,我干了你随意……哈,是茶水,一样一样。”
一条埋河附近的海陆交汇处。
有一行人辟水而行登岸现身,为首之人,正是东海水君,真龙王朱。
带着一拨随从,四位水府扈从,李拔,黄幔,宫艳,溪蛮。
他们跟着水君王朱,又走了一趟镖,难得忙里偷闲,此次登岸,是要跟着王朱去一个新立年号“神龙”的山下王朝逛逛。
他们几个,身份都不简单,能够凑到一起,成为同僚,实属难得。
玉道人黄幔,是仙人境鬼修,擅长字面意思上的呼风唤雨,只是与昔年浩然武学第一人的张条霞有恩怨。
道号焠掌的李拔,老修士来自金甲洲,与那完颜老景曾是关系莫逆的忘年交,一个已经王朝覆灭的国师,曾经执掌青章道院,身份地位,有点类似北俱芦洲大源王朝崇玄署的国师杨清恐。
溪蛮,九境武夫。出身流霞洲,陆地土龙之属,有望跻身止境。
美艳妇人,真名宫艳,小名阿妩。扶摇洲本土修士,宗门在那场战事伤亡惨重,祖师堂和山头都打没了,宫艳也没有当那中兴之祖的心气和能力,赚钱一道她还算擅长,除此之外,担任一宗之主,她没那本事,所以这些年,就只是数次暗中接济那拨志向远大的宗门晚辈,至多就是遇到麻烦,再与水君王朱打声招呼,看看能否搬出东海水府的招牌,帮忙渡过难关。
宫艳倒是与那个姓纳兰的女子剑修,这些年一直有联系,对方早先自称来自倒悬山水精宫,据说如今已经顺势担任了雨龙宗的新任宗主,挤走了云签,让这个性情柔弱的玉璞境女修,转去担任掌律祖师了。
这位身为剑修的雨龙宗新任宗主,曾经在山水窟与宫艳合伙挣了一大笔神仙钱,所以念旧情,前不久邀请宫艳去那边担任首席供奉,或者当个白拿钱不干事的首席客卿也成。宫艳也没直接拒绝对方的好意,暂时用了个拖字诀。
王朱开口说道:“这次除了去一趟更改年号的虞氏王朝,还要见个人,不用等也不用找,对方会自己找上来。”
宫艳妩媚笑道:“只要别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年轻隐官,见谁都好说。”
除了陈平安,就他们这一行人,见谁都不怵嘛。寻常飞升境又如何,身边这位东海水君,不也是飞升境?谁敢说句重话?
说到这里,宫艳小心翼翼看了眼王朱的脸色,听见了隐官这个称呼,王朱没有丝毫异样表情,置若罔闻。
宫艳转头望向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
在队伍最后,还跟着个被她赐名王琼琚的少年,专门负责肩扛手提大小包裹。
少年的额头微微隆起,炼形成功没几年,主要是还是给饿的,一直就没吃饱过。
这么多年一直跟在王朱身边,修道小成之后,勉强有了个人样,就被赐姓王,名琼琚,字玉沙,再赏了个道号,寒酥。
正是泥瓶巷那条经常被宋集薪丢到隔壁、跑回自家又被稚圭用脚尖碾踩的四脚蛇。
此刻王琼琚身后斜背着一只包浆油亮的紫皮葫芦,是件被主人从大海中捞起的远古遗物,古篆“捉放”二字。
察觉到宫艳的视线,少年腼腆一笑。
宫艳就愈发好奇那座巴掌大小的小镇了,以后有机会,真要去亲自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