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春王的那把本命飞剑,在避暑行宫那边的品秩评定,是要比白玄低的,与于斜回和何辜的“飞来峰”和“破字令”,也有一定差距,但是没有谁会觉得孙春王的练剑资质,在九个剑仙胚子里边,不是最好的那个,所以如果没有的大意外,未来登山路上,能够勉强跟上孙春王脚步的,就只有白玄了。
没有废物飞剑,只有废物剑修。
可能这个说法,有点绝对。但是只要撇开那些个例,就是事实了。
当然,如果青萍剑宗追求利益最大化,就是让整座长春-洞天都交给柴芜一人修行。
说不定,一旦柴芜真的可以直接跻身玉璞境,她甚至都有可能成为剑气长城和浩然天下历史上,最年轻的仙人境……剑修!
其实这种事,在山上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而且被无视事实证明唯有如此,才能获利最大,否则越是在年轻一辈修士身上均摊神仙钱、天材地宝,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越来越庸碌,一步慢步步慢,后劲不足,差距被同龄天才越拉越大。许多二三流的山上仙府,之所以能够一跃升迁为宗字头门派,除了那位开宗的“中兴之祖”,自身资质极佳之外,往往就是整个山头不惜倾尽一山之全力,这个说法,半点不夸张。
陈平安却说道:“除了孙春王和白玄,此外程朝露,何辜,于斜回,他们近期都搬去此地修行,只等以后遇到关隘了,再退出洞天,各找师父问询练剑瓶颈症结所在。”
崔东山问道:“先生是在刻意追求一种平等?是想要让青萍剑宗与落魄山一脉相承?”
陈平安摇摇头,“不对,只是‘结果看上去是如此’的某种表象,落魄山是落魄山,青萍剑宗就是青萍剑宗,立身之本,就是剑修,也只能是剑修。”
“青萍剑宗要让如今已经是剑修的柴芜,在保证没有大道隐患的前提下,越快破境越好,也要让白玄、孙春王这些来自剑气长城的孩子,强行提起一口心气,知道与真正的天才,差距到底在哪里,到底有多大,剑修有一个症结,可能不怕死。但是怕输。”
“我就想要看看,在他们感到注定会输给柴芜之后,甚至可能这辈子都会追不上柴芜,各自道心会如何。”
“此外,柴芜这个小姑娘,一旦独自占据长春-洞天,然后她破境神速,先是玉璞境,然后仙人境,甚至是将来的飞升境,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孤独,不合群,白玄他们再心大,可如果几天不见,就好像突然见到了一个上五境的柴芜,兴许再过几年,又是一个更为陌生的仙人柴芜,他们都年纪太小,资质太好,所以我担心以后柴芜会越来越独自喝酒,就算在一起了,也无话可聊,长久以往,就跟昔日朋友,渐行渐远了,这种心路上的距离,不是找机会凑近客套几句,就可以弥补的,弥补不了的。”
崔东山点头道:“先生是对的,修心是一场长久的修行。剑修唯有道心澄澈,剑心粹然,才有万千可能。”
陈平安转头望向崔东山。
崔东山一头雾水,“先生,真是心里话,我又不是贾老神仙,从不溜须拍马的!”
陈平安提醒道:“一涉及钱就故意装傻是吧,故意跟我弯来绕去掰扯一大通,如今青萍剑宗账面上的谷雨钱,有多少了?以后维持长春-洞天的天地灵气,砸钱就是了,记得少跟我哭穷。你当我不知道裴钱把咫尺物交给你了?”
崔东山感叹道:“先生未卜先知,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学生这个青萍剑宗的首任宗主,当得战战兢兢。”
小米粒眨了眨眼睛,目视前方,不去看大白鹅,“哈,马屁精。”
之后带着那拨孩子一起走入小洞天,安排好各自修行的临时道场,崔东山就从雪白袖子里边掏出一座座仙家府邸,落地生根。
最后陈平安对还跟在身边的柴芜说道:“接下来崔宗主会临时担任你的传道人,放心,是没有师徒名分的那种。你师父魏羡那边,我会帮忙打招呼,他不会有意见的。在这边好好修行,还是老规矩,每天喝酒,不要超过半斤,崔宗主会在你道场那边专门酒窖, ”
柴芜揪心极了,怯生生道:“陈山主,以后我的酒水打对折好了,从两碗变成一碗,每天只喝二两酒的量。”
因为小姑娘觉得自己听明白了,陈山主是暗示自己,修行资质不好,还是个小酒鬼,可不就是个只花钱不挣钱的赔钱玩意儿?
陈平安愣了愣,摆手笑道:“不用不用,每天两碗酒不打紧。”
柴芜闷不吭声。
陈平安问道:“柴芜,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修道资质,其实很好?”
柴芜闷闷说道:“师父说过,我修行资质,跟他的酒量一样好。”
崔东山捧腹大笑,这个魏海量,真是脑子进水了,在柴芜这边说这种混账话。
陈平安无奈道:“真的很好,我没开玩笑。”
柴芜抬头,看了眼陈山主,又低下头,嗯了一声。
这得是多不好的修道资质,才能让脾气那么好的陈山主都有点急眼了。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头疼是真头疼,算了,让崔东山头疼去,自己是真管不了这个小姑娘的修行事,完全没法教。
先前在风鸢渡船,一开始陈平安还觉得教个刚刚涉足修行的小姑娘,有何难,等到两次碰壁过后,就已经彻底认命了。
以前是在竹楼二楼给裴钱教拳,然后是难得自告奋勇一回,想要给柴芜当个临时的传道人,结果在学生曹晴朗那边,一枚飞剑‘泥丸’……
将柴芜安置妥当后,陈平安登上洞天最高处,问道:“东山,你的大弟子,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崔东山眼珠子急转。
陈平安说道:“我听林守一说过,之前在大渎附近,你身边跟着个憨厚老实的少年,被你称呼为‘高老弟’?”
崔东山一跺脚,只得抬起袖子,使劲一抖,摔出个唇红齿白的木讷少年。
崔东山板起脸教训道:“高低,愣着干嘛,快点喊祖师爷!”
被崔东山取名为“高低”的少年神色怯懦,喊了一声祖师爷。
陈平安无言以对,带着小陌和小米粒下山去了。
崔东山带着那个小名“不成”的少年高低,赶忙追上先生脚步,以心声问道:“先生,以后桐叶洲,祭剑一事?”
陈平安说道:“你才是青萍剑宗的宗主,自己看着办。”
崔东山哦了一声,问道:“先生这就要回落魄山啦?”
陈平安说道:“去那座土地庙敬香再走。”
崔东山恍然道:“是那導社啊,庙是不大,但是历史久远,一千多年了,香火没断过,在山下很罕见的。我陪先生一起好了。”
一行人在導社那边敬过香,土地庙很小,庙祝只是当地百姓,陈平安还请了一对香烛。
离开導社,崔东山就带着小米粒和开山大弟子,与先生和小陌就此作别。
陈平安没有着急赶路北归,只是带着小陌散步,土地庙附近有许多柿子树,稍远就是一大片芦苇荡,有白鹭飞掠如劝语,劝人且留下,且留下。想来今年的入秋时分,满树红柿,如果再有夕阳铺水,便是一幅恰似水仙穿着淡红衫的美好画卷吧。
小陌好奇问道:“公子,为何着急返回落魄山?”
“待客。”
陈平安神色古怪,“有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小陌笑道:“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