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宣不太喝酒,与柳伯伯也不见外,就只是喝了一口酒,然后挤眉弄眼道:“柳伯伯,真人不露相啊。”
柳勖苦笑不已。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那次是自己真的喝高了,虽说不至于是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可如今在家乡,没少被人笑话。
而酒量一直不差的自己,之所以会喝高,就得怪那个二掌柜的酒后吐真言了,他说自己曾经游历过北俱芦洲,期间碰到的,有好事有坏事,但是要论山上的风气,放眼整个浩然天下……二掌柜当时眼神明亮,朝柳勖竖起大拇指,说是这个。
这一下子就把柳勖给说得上头了不是,就多要了一壶酒,自己拿酒壶对二掌柜的酒碗,轻轻磕碰一下,就直接干了。
之后二掌柜就搂着自己的肩膀,说柳兄,给自家兄弟捧个场?
柳勖说自己不会这个,结果二掌柜就说有现成的,照抄就是,写字总会吧,好歹是骡马河的少当家。
当时本就喝了个晕乎乎,柳勖就答应了,这才有了那块无事牌,第二天酒醒,去铺子一看内容,当时觉得还挺好。
袁宣双手持碗,笑容灿烂道:“是不是得预祝柳伯伯担任家主一事没悬念了?”
“你小子只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柳勖没好气道:“你喝你的,这碗酒我就不喝了。”
骡马河拥有一条跨洲渡船,做皑皑洲那边生意,被文庙征用之后,很快就又购买了一条,结果骡马河又主动交给了文庙。
据说是柳勖的意思,在家族祠堂里边,力排众议,争吵得厉害了,就有一位长辈,说你柳勖如今是家主吗?
其实整个骡马河柳氏十六房,都很清楚一件事,柳勖对这个家主之位,打小就没兴趣,而柳氏谁不想最服众的柳勖能够顺势继任家主?
柳勖估计当时也是给起到了,当场就来了一句,我来当家主你拦得住?
结果那位长辈直接撂了一句,好,就这么说定了,我拦不住,也不会拦!
好家伙,敢情整座祠堂,都在等柳勖的这句话呢。
用老家主的话说,就是用一条渡船换来一位家主,这笔买卖很划算嘛。
不过柳勖跟爷爷达成了约定,得等自己跻身了玉璞境再来住持家族事务。
这件事,三郎庙这边当然是知道的,柳氏老家主早就飞剑传信一封,与老友显摆过了。
柳勖突然问道:“听说樊姑娘去过南边战场?”
名叫樊钰的女子武夫,脸色略带愧疚,点头道:“出力不多,就像走个过场,我自罚一碗。”
柳勖抬起酒碗,说道:“我在剑气长城那边也一样,那我们就都走一个。”
樊钰曾经独自一人,去过宝瓶洲中部的陪都战场,是在那边由金身境跻身的远游境。只是她差点没能活着返回家乡,一次在战场上不幸陷入重围,浑身浴血,是被一位蛮荒妖族的山巅境武夫给悄悄盯上了,命悬一线之际,樊钰被一个名叫郑钱的女子大宗师救下,准确说来,是被那位绰号“郑清明”的女子大宗师,一把扯住肩头,将樊钰丢出了战场。
后来她专程去登门道谢,一开始那位前辈很客气,也就仅限于客气了。
只是得知樊钰来自北俱芦洲的三郎庙后,尤其是等到樊钰自称是三郎庙袁宣的扈从,她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一幕,只见那位郑钱瞪大眼睛,露出一脸匪夷所思的奇怪表情。
只是樊钰当时也没敢多问什么,毕竟对方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一位能够与曹慈接连问拳四场的大宗师。
袁宣放下酒碗,小声问道:“柳伯伯,你跟那位隐官大人很熟吧?”
柳勖想了想,说道:“还好,比那种点头之交略好,也算不上什么太要好的朋友。”
柳勖既不缺钱,也不好赌,二掌柜坐庄几次,都不掺和,加上又是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到了酒铺那边喝酒,也当不来什么酒托,就连那一颗小暑钱一坛的青神山酒水,也休想自己掏钱当那冤大头,学谁都别学那位风雪庙大剑仙魏晋。
何况柳勖这辈子除了练剑一事,此外对衣食住行这些事上,从来就没讲究过。
不过柳勖说自己与陈平安只是比点头之交略好几分,还是柳勖谦虚了,当不得真,柳勖每次到了酒铺那边,只要二掌柜在场,都会主动邀请柳勖一起喝酒,当然每次都会殷勤万分问一句,要不要来一壶青神山酒水,好不容易帮你留着的,今儿再不喝,下月初就又要被魏大剑仙买走了。
袁宣继续问道:“听说他叫陈平安,是宝瓶洲人氏?”
“嗯。”
老人和女子武夫对视一眼。
“还游历过咱们北俱芦洲?”
“听二掌柜说过此事。”
袁宣赶紧抿了口酒,压压惊。
因为当年他和刘爷爷还有樊姐姐,三人游历鬼蜮谷,到了那本《放心集》上边记载的铜绿湖,袁宣当时是奔着一种名为蠃鱼的珍稀灵物去的,鱼鳞金黄,生有双翼,音如鸳鸯,听说修道之士食之可以不受任何梦魇纠缠,而袁宣的一个家族长辈,恰好就需要此物,袁宣本就痴迷垂钓一事,不然小小年纪,也不会有那“袁一尺”的美誉,打窝一次,水涨一尺。
三郎庙有个袁宣得喊一声姑奶奶的女修,修道有成,驻颜有术,姿容出彩,与水经山卢穗,彩雀府孙清,至今都还是很仰慕昔年翩然峰峰主的刘景龙。而这三位仙子,都跻身北俱芦洲的十大仙子之列。而三郎庙这位,停滞在元婴境多年,就是一直被梦魇所困,以至于都不敢闭关破境。
“陈隐官是怎么个人?”
“小宣,你问这些作甚?”
“就是好奇。”
听到这里,柳勖眯起眼,伸手覆住还有半碗酒水的白碗,沉声道:“袁宣,要么就此打住,喝酒无妨,要么接下来的言语,小心措辞。”
姓刘的老剑修,与身为远游境武夫的樊钰,双方几乎同时感觉到一种窒息感。
老人亦是一位元婴境剑修,而且在此境界,要比柳勖更多年,但是直到这一刻,老剑修才不得不承认,自己与骡马河剑修柳勖,相差太多了。
樊钰刚要为少年解释一番,柳勖斜眼望去,樊钰只好闭嘴不言。
袁宣倒是浑然不在意这份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气氛,笑道:“柳伯伯,你得敬我一碗酒了,因为我比你更早认识陈平安!”
少年曾经遇到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游侠。
对方是一位纯粹武夫,当时却身穿法袍。不过好像也是一位剑修。
双方离别之际,对方曾经笑言一句,我叫陈平安,来自宝瓶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