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髯汉子笑了笑,不置可否,问道:“要不然我让庙祝炒几盘下酒菜?小庙后边就有灶房,要是嫌弃我家庙祝厨艺不行,可以让他去随驾城里边买些宵夜吃食回来,我晓得几个苍蝇馆子,手艺不错,价廉物美……”
杜俞连忙摆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光喝酒就成。”
看着眼前那个风尘仆仆疲态尽显的修士,大髯汉子抚须而笑,“都是观海境的神仙老爷了,还闹得这么狼狈?”
杜俞苦笑道:“喝过酒,打算去别处碰碰运气,再不行,就只能跑去宝瓶洲避风头了。”
大髯汉子点头道:“看来麻烦不小。”
杜俞打算死马当活马医了,在这边缓过一口气,今夜离开随驾城后,便走一趟浮萍剑湖!
万一那个名叫周肥、出手阔绰的家伙,真是那个能够让郦剑仙都念念不忘的姜尚真呢?
当年替陈前辈看家护院,负责照看那个襁褓里的孩子,有人翻墙而入,说话很不着调,自我介绍了一句,却是弯来绕去说什么“生姜的生,崇尚的崇,真假的假。”当时杜俞就回骂了一句“我是你姜尚真大爷”。
只不过唯一与那姜尚真相似的地方,就是……有钱!当年给杜俞的见面礼,一出手就是一枚金色兵家甲丸。
竟是那在山上价值连城且有价无市的金乌甲。
万一真是那个姜尚真?
一洲山上都说浮萍剑湖的女子剑仙郦采,与姜尚真不是道侣胜似道侣。现在的问题在于,即便自己可以活着走到浮萍剑湖,如何见着郦剑仙的面,又是个天大麻烦。
大髯汉子笑道:“先来找我,就算找对了。”
杜俞一头雾水。
汉子晃着酒壶,老神在在道:“陈剑仙之前来过这边,好像早就料到有今天事了,嗯,也不能这么说,算是陈剑仙的未雨绸缪吧,他让我帮忙捎些话给你。”
一听到是那位好人前辈,杜俞顿时精神一震,安心几分。
即便无法解决燃眉之急,可在人生最为落魄时,杜俞好像只是听旁人聊几句,便如渴时递来一瓢清水。
大髯汉子笑道:“他说了,只要是占理的事情,让你觉得问心无愧,你就去找离这边不算太远的金乌宫,找剑仙柳质清求助,如果觉得柳质清剑术不够高,一个元婴境剑修依旧解决不了麻烦,就去太徽剑宗找宗主刘景龙。”
“要是麻烦很大,让你觉得连刘景龙都没法子摆平,就让你直接去趴地峰,找那位火龙真人。”
“不管找到谁,就说你叫杜俞,是陈好人在随驾城认识的江湖朋友,就一定能喝上酒。”
“这只是一种法子,如果情况紧急,形势险峻,还有另外一种临时抱佛脚的法子,你可以就近找人,比如在一洲最南边,就去骸骨滩找那披麻宗,去木衣山找竺泉,或是韦雨松、杜文思他们,找到其中任何一人就行。在一洲中部,就找济渎灵源公沈霖,或是龙亭侯李源,此外云上城沈震泽,东南边那边的春露圃唐玺、宋兰樵等、彩雀府孙清,武峮等,都是可以的,如果不是特别着急,又无法赶远路,就给任何上述一座山头飞剑传信,只是记得在信封上的寄信人一事上,动点手脚,找个人冒充,免得密信被晾在一边,白白耽误事。”
“陈剑仙还说了一番言语,之所以没有将这些事情,通过鬼斧宫给你留下一封书信,是担心把你的江湖胆子给撑大了,对你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像你往常那样,胆子小一点走江湖,就挺好的,可以尽量不惹麻烦。所以陈剑仙喝酒最后,与我笑言一句,希望我没机会跟你说这些,但是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就像今天见着了你杜俞,也让你不用怕事,出门在外靠朋友,反正他的朋友,就是你杜俞的朋友。”
看着那个呆若木鸡的傻子,大髯汉子笑呵呵道:“傻眼了?正常,我也觉得陈剑仙是在说笑话。”
要说认识金乌宫柳剑仙,太徽剑宗的刘宗主,是信的。
可要说去了趴地峰,只需要报上名字,就能够让火龙真人帮忙,真不信。
当自己是龙虎山大天师吗?
还是那位当年拦下北俱芦洲跨海剑修的文圣老爷?
或者你小子跟赵天师、文圣都很熟?
不过酒桌上的大老爷们,还是个年轻剑仙,喝点酒,说点大话,吹吹牛皮,又不犯法。
杜俞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位好人前辈,到底姓甚名甚?”
大髯汉子有些无语,愣了愣,指了指眼前这个兵家修士,气笑道:“杜俞,你真是个人才。”
跟在那位剑仙身边那么久了,竟然就跟自己一个德行,只知道对方姓陈?
你杜俞好歹与那位年轻剑仙是实打实的患难与共一场。当年在随驾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扛下了那场天劫。
杜俞有些难为情,自己确实不知道更多了,那位剑仙前辈行走江湖,喜欢自称“陈好人”。
早年一个叫郑钱的少女,跟一个叫李槐的儒士,他们好像曾经去鬼斧宫那边找过自己,不过当时杜俞不在山上,后来听说了,也没多想。
后来倒是有个同名同姓的年轻女子,在那中土大端王朝,与曹慈接连问拳四场,杜俞当然听说了一些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只是也没多想。不然还让杜俞怎么多想?那个能与曹慈问拳的郑钱,还能是那个主动找过自己的少女啊?
杜俞喝完一壶酒,胆气横生,抱拳告辞离去,大髯汉子也没有挽留,抱拳而笑,“一路顺风。记得有空再来喝酒,上三炷香都是可以的。”
悄悄离开随驾城后,杜俞一路上尽量拣选那些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绕开诸多山头门派和仙家渡口,终于到了金乌宫山门口。
杜俞硬着头皮自报名号,“鬼斧宫杜俞,求见柳剑仙。”
那门房修士,倒是知道鬼斧宫和这个名叫杜俞的兵家修士,毕竟杜俞的父母,是金铎国那对山上道侣的嫡子,只不过也就仅限于听说过一耳朵了。
金乌宫修士笑道:“就算你爹娘来了,都见不着咱们柳师叔祖。”
自家那位师叔祖,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
天下公认,北俱芦洲的元婴境剑仙,分量之重,仅次于剑气长城的元婴境剑修,不掺水的。
门房修士挥手道:“杜俞,走吧,别自讨没趣了,也别害我讨骂。”
柳师叔祖,是出了名的性情寡淡,远离红尘,除了早年在春露圃玉莹崖那边,认识了个年纪轻轻外乡剑仙,双方关系极好,此外几乎就没什么山上朋友,可能太徽剑宗的刘宗主,得算一个,师叔祖拜访过翩然峰,传闻双方喝过酒,当然是输了,刘宗主的酒量之无敌,一洲皆知。
故而别说是杜俞,就是鬼斧宫宫主的山上关系,都够不着自家柳师叔祖。
杜俞急得自挠头,“这位仙师,帮帮忙,我有个朋友是柳剑仙的朋友,让我有事可以来找柳剑仙……”
门房修士气笑道:“我有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他认识指玄峰一脉的弟子,而这位道士又是袁真君的徒孙,那我是不是就跟袁真君是朋友了?”
杜俞实在是没辙了,刚想要扯开嗓门喊那柳质清的名字,门房修士抬起一手,指了指空中那座闪电交加的雷云,微笑提醒道:“杜俞,劝你别做傻事,我们金乌宫的规矩,都在那边呢。”
杜俞走出去几步,转头望去,甚至都不知道柳剑仙在金乌宫那座山头修行,又不愿就此离去,便远远蹲在路边,狠狠摔了自己一耳光,让你喜欢管闲事。没有陈前辈的本事,偏喜欢强出头做好事。
实在不行,就只能走一趟浮萍剑湖了,怕就怕重蹈覆辙,继续吃闭门羹。
一道剑光,悄然离开金乌宫一处山巅,来到杜俞身边,问道:“你就是杜俞?”
杜俞抬起头,一脸茫然,来者少年容貌,头别金簪,身穿一袭白玉长袍。
杜俞疑惑道:“你是?”
是金乌宫某位路过山门的嫡传弟子?
那人开门见山道:“我叫柳质清,就是你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