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餐一顿过后,崔东山带路,一行人开始登山游历,崔东山帮忙介绍沿途山水景点。
此山前身是五岳之属,不可能只是孤零零一座山头,而是一整条山脉,诸多山头峰峦,都被崔东山更换名字了,除了将旧岳改名为仙都山,未来下宗的祖山,以主峰命名,为青萍峰,山巅还有一处扶摇坪。
至于次峰那边的山脚,还有条河,附近被崔东山取名为落宝滩。
小陌一听到“落宝滩”这个地名,就愣了愣,好像察觉到身后小陌的异样,走在最前边摔袖子的那只大白鹅,以心声笑道:“小陌先生别多想,与臭牛鼻子的那个落宝滩碧霄洞,两者并无道法脉络,我就只是讨个好彩头。”
在那人族妖族杂处人间、天上有神灵的远古时代,落宝滩旁碧霄洞,自出洞来无敌手,能饶人处不饶人,能让道时不让道。
那会儿的天下道人,地仙之流,只要是遇上那位,都会犯怵几分。
小陌当然是例外,只是双方既没有切磋道法,也没有问剑一场,反而聊得不错,算是比较投缘了,小陌还曾在那碧霄洞外落宝滩,与那青衣道人一同酿酒。
陈灵均走在大白鹅身边,大袖晃荡噼里啪啦。
那个师侄辈的郑先生说了嘛,这就叫飞龙在天云雨阗阗,雷雨过时有暗吼。
崔东山转头,看了眼贾老神仙,笑眯眯开口问道:“二管事,那件瞧着就很值钱的袍子呢,就没翻出来穿戴在身,晒晒日头与月光?”
贾老神仙悻悻然心声答道:“崔仙师一番教诲,贫道始终铭记在心,时常提醒自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原来目盲道士在下船之前,就早早脱下了那身华贵道袍,换上了骑龙巷当代掌柜的朴素装束。
“山脚有山脚的道,山腰有山腰的理,不要太死板了,既然当上了风鸢渡船的二管事,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总不能太过寒酸了。以后贾老神仙需要跟各路人马相处,想必难免会碰到几个势利眼,可别因为穿着误了生意。”
崔东山一直没有心声言语,嬉皮笑脸道:“衣物寒酸,可以更换法袍,可要是穷酸气难褪,就不美了。”
结果崔东山后脑勺挨了先生一巴掌。
陈平安教训道:“都是要当宗主的人了,谁教你的阴阳怪气。”
贾老神仙赶紧偷偷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嗓子,正色朗声道:“山主,崔宗主所言极是,若非将贫道当做了自家人,何必说这些只是乍一听逆耳的金玉良言。”
陈平安默然。
掌律长命莞尔一笑。
纳兰玉牒从袖中摸出笔和一枚竹简,开始记录文字。
之前年轻山主去骑龙巷邀请贾老神仙出山,答应担任渡船二管事后,贾晟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子佐酒菜,还喊来了赵登高和田酒儿两个弟子,老神仙破天荒言语不多,只是敬了几次酒,敬酒词,相较于以往的口灿莲花,也显得极为平常,只是谢过山主当年愿意收容师徒三人,让他们有了个落脚地儿,不至于继续颠沛流离,以及谢过落魄山这些年的厚待,日子过得安稳,没有半点寄人篱下的感觉,不是像个家,就是个家了。
最后老道人站起身,持杯礼敬天地四方,说是得谢老天爷开眼,让自个儿有幸来此,有幸遇见陈山主,有幸遇到落魄山诸位。
众人继续一路登高,可惜山中大木仙材,早已被砍伐殆尽,无数富丽堂皇的殿阁道馆,毁坏一空,只留下些许地基痕迹,就连那些崖刻,都没能逃过一劫,或被妖族术法随意抹平,到了一处只比半山腰稍高的涧边幽径,就已经高出鸟道,崖畔观景亭和水边小榭皆已消失,唯有山外白云飞鸟缓缓掠过。
白衣少年掬起一捧水,笑道:“先生,此水拿来酿酒煮茶,都是不错的。这条溪涧,涝潦不泛溢,大旱不干枯,是山中为数不多的可取之处了。而且越往后,溪涧流水的品秩会越高。”
陈平安笑着点头,“酿酒煮茶两事,我勉强都能算登堂入室。”
崔东山倾斜手掌,站起身,“以后我就在这附近立块石碑,与某人集字而成,要篆刻一篇游仙诗,就写……先生,不如你来即兴一首?”
崔东山所谓的某人,大概就是崔瀺了。
这会儿人多,他不好直接喊老王八蛋。
一听说年轻山主要吟诗。
贾老神仙高声叫好,陈灵均立即跟上。
纳兰玉牒和小胖子程朝露使劲鼓掌。
陈平安黑着脸。
幸好小米粒没在这边。
陈平安转头望向小陌。
是暗示小陌,你心湖之中藏书丰富、翻检极快,可以代劳此事,帮忙解围。东拼西凑一首游仙诗,一笔揭过此事就行了。
本来脸上笑意还有些含蓄的小陌,误以为自家公子是嫌弃自己不够捧场,立即怀捧行山杖,抬起双手,轻轻鼓掌,以示期待。
陈平安率先挪步,只撂下一句,“先余着。”
贾老神仙抚须而笑,与一旁小陌轻声道:“山主定然是胸有成竹了。”
其实陈平安已有腹稿,胡诌几首打油诗谁不会?只是有种夫子、学生曹晴朗在场,陈平安终究不好意思献丑。
小陌开始翻检心中藏书,青词绿章游仙诗,茫茫多,点头道:“古木参天架云屋,总真灵迹号仙都。”
贾老神仙略作思量,点头道:“小陌老弟,巧借丁延陵一诗开篇,颇为应景了。”
崔东山双手抱住后脑勺,微笑道:“吾山拔地三千尺,凌空耸翠一万年。”
临近山巅,崔东山以心声道:“先生,方才山门那边的座位安排,跟落魄山不太一样。”
崔东山的安排,很附和浩然规矩,所以显得不太落魄山。
陈平安笑道:“早就答应过你了,下宗事务,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怎么管的。”
落魄山中,一团和气,人情氛围重,修士和武夫的境界都不算什么,自然也就不太讲究什么主次之分,辈分高低,亲疏之别。
但是陈平安不觉得下宗,就一定要依葫芦画瓢,处处事事,悉数照搬上宗。
除非哪天陈平安觉得下宗出了某些问题,才会破例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