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刘羡阳落座后,赊月已经回了屋子。
阮邛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刘羡阳。”
刘羡阳疑惑道:“嗯?”
阮铁匠今天有点古怪啊,咋的,如此想念自己这个小弟子了?以至于来这边就为了喊个名字?
阮邛继续沉默起来。
刘羡阳就递过去一壶酒,
阮邛没有拒绝,接过酒壶,老男人开始喝闷酒。
刘羡阳自己没有喝酒,双手笼袖,抬起脚,两只鞋子轻轻相互磕碰。
阮邛突然说道:“如果当年我不拦着他们俩,现在会不会好点?”
刘羡阳一时无言。
在这一刻,一向自认还算能说会道的刘羡阳,是真的一个字都不知道怎么讲。
阮邛喝着酒,嗓音沙哑道:“怪我。”
刘羡阳目视前方,轻声道:“师父,千万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真的。”
阮邛继续不言语了半天,才说道:“还有没有酒?”
刘羡阳这才拎出了两壶酒,师徒两个,一人一壶。
喝酒一怕喝不够,二怕喝不醉,最怕喝酒时不觉得自己是在喝酒。
人生苦短,愁肠苦长。
陈平安真正的心湖,其实就像是一把镜子。
整座心相天地,平整如一镜,水面上一切心相景象,日月星辰,藏书楼,坟头等,诸多种种,皆倒映其中,丝毫不差。
心境即镜。
唯有一物是额外多余出来的。
就像水面之下,在镜子的另外一面,站着一个人。
故而一旦镜面颠倒,就是名副其实的天翻地覆。
“这个人”,初看就是陈平安本人,再一看,便更像是那位大骊京城、粹然神性的陈平安,如果有人与之长久凝视,却终究与前两者皆似是而非。
此人始终闭目,脸上笑容恬淡,缓缓行走在镜面上。天地间万籁寂静,无声无息,死寂若坟冢。
似乎唯有修道之士的人心,可能才是光阴长河唯一不存在的地界,又或是光阴长河在此处选择永恒静止。
金色拱桥那边。
离真笑嘻嘻道:“事先声明,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幸灾乐祸了!隐官大人不选赊月那处,临时改变主意,选了居中那轮明月,是不是小有意外?需不需要我帮忙出手阻拦那拨剑修?还是说连这种事情,都在先生的算计之内?”
周密摇摇头,“不曾算到,实属意外。”
离真后退几步,一个蹦跳,坐在栏杆上上,双臂环胸,怔怔出神。
新天庭疆域实在太大,能聊天的家伙又实在太少,与那些人性被神性完全覆盖的新晋神灵,又能聊些什么呢?
今儿月亮圆不圆,兜里几个钱啊?
离真问道:“万年之前,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为什么由着如今的阮姐姐和李柳,打出一场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水火之争?”
这件事情,就是离真最想知道的那个真相。
一直站在栏杆上的阮秀闻言转头,望向那个披甲者继任者的离真。
离真立即转移话题,“再早一些,为什么由着其他神灵造就出大地之上的人族?”
神灵会追求金身不朽,以及不可自我毁灭。
周密笑着给出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真正不朽者,最感觉孤单。”
是孤单。
不太可能是孤独。因为最为极致的粹然神性,不允许神灵拥有这种感知。
即使短暂拥有,也自知是假象。还是虚妄,毫无意义。
自知者明。万年之前,远古神灵,就是一切众生的头顶神明。
离真重新趴在栏杆上,开始对着整座人间喃喃自语。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独自缄默。
谁终将点燃闪电,必永恒如云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