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晴朗和裴钱对视一眼,一个满脸忧虑,一个神色自豪,前者轻轻摇头,后者瞪了他一眼。
礼圣准备起身离开宝瓶洲,顺便护送陈平安和宁姚去往剑气长城遗址。
蛮荒大祖的那场“兵解”散道,后遗症太大,需要他一点一点抽丝剥茧。
老秀才赶紧擦嘴,拉住对方的胳膊,“才喝了一杯酒就走,不给面儿?再聊聊,只是多聊几句,耽误不了什么,再说了,我的嫡传再传都在呢,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陈平安立即给礼圣倒了一杯酒,因为还有不少心中疑惑,想要借机问一问礼圣。
宁姚,裴钱和曹晴朗,都默然。
一般人真要面子,都不会这么开口吧。
礼圣只得重新落座。
陈平安心声问道:“先生,礼圣的真名,姓余,恪守的恪?还是客人的客?”
关于礼圣的名字,书上是没有任何记载的,陈平安之前也从没有听人提起过。
礼圣说道:“是后者。”
陈平安有些赧颜。在礼圣这边,心声不心声的,确实意义不大。
礼圣笑道:“恪守规矩?其实不算,我只是负责制定礼仪。”
陈平安喝了口酒。
类似言语,大概就像阿良说我吹牛?宁姚说剑需要练吗?火龙真人说自己道法一事,略懂一二。老大剑仙说自己在剑气长城,说什么都不作数的。
给先生倒过了一杯酒水,陈平安问道:“那头飞升境鬼物在海中打造的墓穴,是不是古书上记载的‘悬冢’?”
这种陵墓往往独属于远古帝王,里边机关重重,既不羽化飞升,又不入黄泉幽冥,就像一种另类的“不死”,既得到了长生不朽,又不受任何大道约束。只是在浩然天下,历来只见文字记载,已经数千年不曾出现过实物,以至于连山上修士都当做了一种神怪志异的无稽之谈。
礼圣点头道:“确是如此。”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天幕。
那个文海周密,就是这般阴魂不散。
被宁姚寻出踪迹的这头飞升境鬼物,肯定是蛮荒天下一颗埋藏极深的棋子了,比如在浩然天下大举攻伐蛮荒天下之际,蓦然打碎某条归墟航道,修士、渡船和兵马折损之外,这对于浩然天下的人心,本身就是一个近乎致命的重创,换成任何一位练气士,都会内心惴惴。
到了蛮荒天下战场的,山上修士和各大王朝的山下将士,都会担心退路,尚未赶赴战场的,更要忧心安危,能不能活着见着蛮荒天下的风貌,好像都说不准了。
只是最可怕的,还是周密“万一”早就算到了这个结果,比最可怕更可怕的,自然就是文海周密的故意为之,不惜挥霍掉一头飞升境鬼物的性命,也要让浩然天下去蛮荒天下,走得更加安全、安稳、安心,觉得再无半点顾忌和隐忧。
陈平安在宁姚这边,一向有话说话,所以这份忧虑,是直白无误,与宁姚直说了的。
宁姚的答案再简单不过,我只负责对不顺眼的人事出剑,后边的事,我管不着,你愿意想就多想想,不愿意想,就跟文庙打声招呼,让他们想去。
陈平安当时笑着答应下来,说力所能及想一想,再多,也就不想了。
大概也是因为只有这样的宁姚,才会让陈平安说起心思,心事,从无忌讳。
天底下所有的心思,不能只收不放,不然每个人间多思多虑、思虑周全之人,可能都是一张张苦瓜脸。
陈平安问道:“文庙有类似的安排吗?”
礼圣笑道:“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
最后陈平安问了一个深藏心底多年的问题,“当年剑气长城那场十三之争,中土阴阳家陆氏,到底有没有包藏祸心?”
那场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各自派出十三位,捉对厮杀。
萧愻,陆芝,宁姚父母,岳青,米祜,张禄,姚冲道,李退密……
双方名单都是固定且挑明的,双方的纸面实力,大致相当,关键就看次序。
在位次安排一事上,最后证明,极其不利于剑气长城的剑修,简直就是步步落入蛮荒天下的圈套。
比如宁姚父母和出阵,还有大剑仙张禄输给绶臣,如果不是阿良垫底出战,剑斩一头飞升大妖,剑气长城就会满盘皆输。
陆氏一位老祖,曾经专门推演天机,为此赔上了一身大道修为,而且他甚至不是对外宣称的仙人境,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飞升境大修士。
礼圣摇头道:“是对方技高一筹。文庙事后才知道,是隐匿天外的蛮荒初升,也就是上次议事,与萧愻一起现身托月山的那位老者,初升曾经联手数位远古神灵,暗中一同施展移星换斗的手段,算计了阴阳家陆氏。如果没有意外,初升如此作为,是得了周密的暗中授意,凭此一举数得。”
让浩然天下失去一位飞升境的阴阳家大修士。
折损剑气长城的一部分顶尖战力。
在浩然不在山巅的寻常修士眼中,一城剑修,就可以赢得战争,这样的蛮荒天下,就算打到了浩然天下,又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既然不谙兵略阵法,只会蛮力厮杀,顶尖战力还如此不济事,到了浩然,也只是落个被关门打狗的下场。
所以完全可以说,那场十三之争,幕后的周密,根本就没有想过让蛮荒天下那些所谓的大妖赢下来。
礼圣问道:“如果不是这个答案,你会怎么做?”
一直站着的曹晴朗屏气凝神,双手握拳。
裴钱细眯起眼。
老秀才反而老神在在。
陈平安如实回答:“阴阳家陆氏,就会是下一个正阳山,可能更惨。”
礼圣笑道:“山上恩怨我还是见过一些的。”
老秀才帮忙补了一句,“不也没管。”
陈平安欲言又止。
礼圣举了个例子,“人和蚂蚱。”
一个都没问什么,一个就给了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陈平安却点点头,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