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阿香先前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却没有喝酒,只是拿一块雪白绸缎在擦拭那支绿竹笛。
竹笛材质,是青神山绿竹。早年还是九境武夫,跟着朋友一起有幸参加那场青神山酒宴,结果一伙人都被阿良坑惨了,一场误会过后,竹海洞天的庙祝老妪,赠予一截珍贵细竹。后来阿良看得揪心不已,说阿香你好惨,被看穿了底细不说,更被侮辱了啊,搁我就不能忍。
沛阿香没能听明白其中深意,只当是阿良又在灌迷魂汤,不计较。
等到回到马湖府雷公庙,才琢磨出其中意味,哭笑不得。
竹笛穗子坠有一粒泛黄珠子,只是寻常珍珠,岁月一久就泛黄,半点不值钱了。
一个模样俊美的止境武夫,能够拳压一洲武学多年,岂会没点自己的江湖故事?
白袍玉带别青笛,雷公庙沛阿香,如果愿意出门行走江湖,很容易就被山上修士一眼认出身份。
沛阿香瞥了眼王赴愬那边的椅把手,裂纹如网,“渡船是刘氏的,你记得赔钱。”
王赴愬说道:“赔钱没问题,你先借我点钱。”
看这老匹夫的架势,好像与人借钱,是给对方面子。
王赴愬埋怨道:“文庙那边,做事不爽利,俩晚辈那么场问拳,都不与我们打声招呼,咱们好歹是响当当的武学宗师,不然老夫可以为那两个晚辈指点一二,挑出几处拳法瑕疵。”
柳岁余突然站起身,抱拳道:“师父,我就不回皑皑洲了。”
那个北俱芦洲老匹夫的眼神实在让她觉得腻歪。
沛阿香点头笑道:“其实一直等你这句话,去吧,争取早去早回,打出个好底子的止境。有机会的话,就在那边战场上碰头。”
王赴愬,沛阿香,还有吴殳在内,他们这拨武学大宗师,到底比裴杯、张条霞那几个差了一大截,所以赶赴蛮荒一事,需要配合各洲王朝的调度。
柳岁余起身离去,跳下渡船,御风南下,快若奔雷。
方才王赴愬眼角余光使劲瞥着那女子的背影,等到确定柳岁余离开了渡船,王赴愬这才喝光了一碗酒,拿酒解渴,换个坐姿,摸了摸裤裆,“这俩臀-瓣儿,晃得我都要心慌。”
沛阿香无奈道:“你好歹是个前辈,别这么老不正经。”
王赴愬嗤笑道:“老子只是瞧,摸了吗?”
沛阿香懒得在这种问题上纠缠,正色问道:“当年你为何会走火入魔?”
王赴愬神色平静,“为何?自然是有拳出不得,只好逼疯了自己。”
沛阿香叹了口气。
王赴愬压低嗓音,问道:“阿香,你觉得我跟柳岁余,般不般配,有没有戏?你可要抓住机会,可以白白高我一辈的好事。”
沛阿香无奈,摆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劝你别想了。”
王赴愬揉了揉下巴,“真不成?”
沛阿香神色古怪,无奈道:“我这弟子,只喜欢女子。”
王赴愬犹不死心,“只?”
沛阿香点点头。
王赴愬犹不死心,试探性问道:“她就不能当我是娘们吗?”
沛阿香忍了半天这个老匹夫,实在是忍无可忍,怒骂道:“臭不要脸的老东西,恶心不恶心,你他娘的不会自己照镜子去?”
阿香姑娘哪怕骂人也是这么不爷们。
王赴愬哈哈大笑,“逗你玩呢,看把你急眼的,”
王赴愬突然收敛笑意,朝沛阿香挑了挑眉头,“你说巧不巧,她喜欢女子。我……”
沛阿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赴愬翻了个白眼,摇摇头,这个细皮嫩肉的阿香姑娘,真是不经逗,背靠椅背,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感叹道:“瞧见了曹慈,陈平安这么些个年轻人,他娘的真是一个个的不讲道理,还有没有王法了,比李二、宋长镜都要年轻啊,再想一想自己这几百年光阴,除了吃牢饭那些年,拳脚功夫也没懈怠片刻,真是觉得练拳一事没啥意思。”
沛阿香还在气头上,听啥啥不顺耳,“那就别练。”
王赴愬将那酒壶随手抛入渡船外,笑道:“年轻练拳,是为求个无敌手,年老习武,心气再无,只因为不练会死。可既然如今只能等死,大不痛快!”
屋内寂静,此后唯有喝酒声。
王赴愬冷不丁问道:“真不能摸?柳岁余是你弟子,又不是你媳妇,两厢情愿的事情,你凭啥拦着。”
沛阿香一拍椅把手,“滚你的蛋!”
王赴愬委屈道:“我可真走了?
“你都不挽留?那我还真就不走了。”
“我得换个位置喝酒。”
王赴愬刚起身。
沛阿香就已经一掌打碎柳岁余坐过的那张椅子。
王赴愬坐回位置,晃着酒壶,“人生憾事又多一桩。”
沛阿香突然转过头,神色认真,望向这个脾气暴躁还为老不尊的老匹夫。
王赴愬点点头,双臂环胸,转头望向屋外的云海滔滔,“生平最后一拳,老子要在蛮荒递出。”
北俱芦洲不该只有剑修递剑。
最少得有我王赴愬的拳落在那边的山河,与韩槐子这些剑修的昔年剑光作伴,才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