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前世记忆,覆盖掉今生记忆,继续修行,还是今生之我做主,只是吸纳了前世记忆,重新修心。
比如佛家许多禅子,年幼时都会有那遇像即礼的本能,或者翻阅某本经书,如目睹旧物。
水神李柳的生而知之,之所以可贵,就在于不存在这种大道冲突,层层叠加,生生世世,相互衔接,都是“一人”,只是换了一副副修道皮囊而已。
老秀才起先那番插科打诨,看似叙旧攀近乎,其实是想为陈平安赢得一瞬的时机,以防万一心神失守,好赶紧调整心态。
陈平安对她的认知,一直是一位无主剑灵。
而持剑者也一直有意无意,始终误导陈平安。就像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那么当剑灵的上任主人,莫名其妙出现之后?作为新一任主人的陈平安,会用怎么样的心境看待陌生的剑主,以及那位随侍一旁的熟悉剑灵?
老秀才终于松了口气。
好像神仙姐姐没生气,反而还有些开心。
这算不算是她的第二次试探了?
第一次是在陈平安剑劈穗山之后。
当时与宁姚有关。这一次,陈平安的本心,选择了那个自己熟悉的剑灵。
她突然一把抱住陈平安。
哪怕陈平安已经不再是少年,身材修长,在她这边,还是矮了不少。
陈平安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别这样。
老秀才唏嘘不已,不愧是神仙姐姐,豪迈与柔情兼备。
她终于放开陈平安,后退两步,笑眯起眼,“在天外这段时日,很是想念主人。”
老秀才抖了抖衣襟,没办法,今天这场河畔议事,自己辈分有点高了。
礼圣蹲下身,掬起一捧呈现出璀璨金色的光阴流水,仔细勘验分量。
礼圣没有开口议事,所以万年之后的第二场议事,真正的言语开篇,显得极为闲适有趣,气氛半点不凝重。
因为都是冲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去的,实在是太年轻了,四十岁出头,好像不拿来调侃几句,就是暴殄天物,太可惜了。
白泽率先开口,微笑道:“陈平安,又见面了。”
早年双方在宝瓶洲大骊边关相逢,是在风雪夜栈道。当时陈平安身边跟着一位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一个出身陋巷的草鞋少年,返乡路上,却与精怪融洽相处。
白泽后来看过书简湖那段过往,对这个年纪轻轻的账房先生,当然很不陌生。
移风易俗,人心向善,即是补天缺。
这就是齐静春当年赠送一幅光阴长河图,真正希望白泽看到的结果。恰恰是竭尽全力,依旧未能得偿所愿,可世道大方向,终究是被逐渐扭转,所以反而更加能够让旁观者动容。
陈平安与白泽作揖行礼。
吴霜降调侃道:“外甥狗,吃完就走。”
陈平安置若罔闻。
这位青冥天下的岁除宫宫主,当然按律是道家身份,青冥天下的一教独尊,几乎没有给其它学问留有余地,所以要远远比浩然天下的独尊儒术,更加纯粹单一。青冥天下也有一些儒家书院、佛门寺庙,但是地位低微,势力极小,一座宗字头都无,相较于浩然天下并不排斥百家争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象。
吴霜降是毋庸置疑的道官身份,可他的修道根脚,却是兵家修士。
吴霜降,谐音无双将。姓吴,炼化道侣心魔,凭此合道十四境。
夜航船渡船之上,提及岁除宫守岁人的白落,吴霜降用了一个“起起落落”的说法,两个“起”字。其实是一语双关,说破了白落的根脚,也一并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道破了。
浩然武庙十哲,本就有两“起”。只是因为功业有瑕,陪祀位置,都曾起起落落,可如果只说功业,不谈功德,天下名将前五,双“起”,都可以稳稳占据一席之地。
至于吴霜降如何去的青冥天下,又如何重头来过,投身岁除宫,以道门谱牒身份开始修行,估计就又是一本云遮雾绕玄之又玄的山上老黄历了。
而吴霜降的修道之路,之所以能够如此顺遂,自然是因为吴霜降修道如练兵,熔铸百家之长,好似名将带兵,多多益善。
曾是目盲老道士“贾晟”的那位斩龙之人,打趣道:“山主真是好福缘,这都遇得上,还能抓得住,我在小镇那几年的记名供奉,当得不冤。”
骑龙巷。草头铺子。
斩龙如割草芥,一条真龙王朱,对与曾经斩尽真龙的男子而言,不过是一条草龙之首,要斩随便斩,要杀随便杀。
陈平安抱拳致礼。
老瞎子笑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看架势,将来再有一场议事,隐官大人还要现身一次?”
东海观道观的老观主,点头道:“争取下次再有类似议事,好歹还能剩下几张老面孔。”
关于祥瑞一事,三教老黄历的最前边几页,曾经记载了两大典故,一个是儒家至圣先师诞生时,曾有麒麟登门,口吐玉书。
再就是这位“天下臭牛鼻子老祖师”的老观主,曾经被道祖称为“逢天下将盛,而现世出,遇天下将衰,则隐世去”。
此外,就是那位与西方佛国大有渊源的君倩了,只驱龙蛇不驱蚊。
礼圣好像也不着急开口议事,由着这些修道岁月悠悠的山巅十四境,与那个年轻人一一“叙旧”。
至于吴霜降和余斗,对视一眼都没有。
吴霜降倒是与身边一位青冥天下的女冠,小聊了几句。
青冥天下的十人之列,怎么来的,其实再简单粗浅不过,跟那位“真无敌”打过,次数越多,名次越高。
玄都观孙怀中,被视为雷打不动的第五人,就是因为与道老二切磋道法、剑术多次。
而吴霜降身边这位女冠,曾经是青冥天下历史上的第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