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均瞪大眼睛,啥?下宗都有啦?那下宗的首任宗主,自己有点当仁不让的意思啊,咳嗽几声,刚要站起身,陈平安已经笑道:“怎么,灵均大爷打算亲自走一遭桐叶洲?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陈灵均立即把屁股放回椅子,笑哈哈道:“不去不去,老爷说笑了,我小胳膊细腿的,在落魄山上的担子就很重了。”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截了当说道:“我原本是打算让曹晴朗担任下宗首任宗主,但是担心选择下宗一事,不单单是宝瓶、桐叶和北俱芦三洲形势复杂,一旦我的两个身份显露,会有许多额外的意外,针对下宗。”
崔东山笑道:“我来当下宗的副山长好了,过渡,过渡一下。”
故作惊讶咦了一声,崔东山身体前倾,伸长脖子,望向那米裕,说道:“这下好了,又空出个下宗首席供奉来,米大剑仙?你说巧不巧?”
米裕刚通体舒泰没多久,这会儿就又如临大敌了,可怜巴巴望向陈平安,苦着脸说道:“隐官大人,当官什么的,我真不成啊。哪怕让我不当什么首席供奉,却必须要做那首席供奉的事,我都认了!”
彩雀府那边,一个柳瑰宝不说,还有好些个眼神炙热的谱牒仙子,都让米裕忧愁不已了。
陈平安笑道:“下宗的首席供奉,可以暂定,回头再议。反正只要你跻身了仙人,都好说。”
米裕松了口气,能拖一天是一天。
陈平安转头望向隋右边,以心声言语道:“在云窟福地,我见到你的先生,他如今化名倪瓒,在黄鹤矶当那撑船摆渡的老蒿师。很早就离开了藕花福地,如今是玉璞境剑修,还有那江上斩蚊的事迹流传,你在玉圭宗修行之时,其实应该听说过。我们曾经逛过的骑鹤城,就是你先生‘飞升’离开家乡时留下的一处‘仙迹’。”
隋右边神色复杂,轻轻点头,双手攥紧椅把手。
陈平安一拂袖,出现了一幅福地老君山的山河万里图。
陈平安先为众人大致说明了如今的桐叶洲山上山下形势,太平山,大泉姚氏称帝,桃叶之盟,驱山渡,天阙峰……
种秋感慨道:“在这桐叶洲选址下宗,其实要比选址宝瓶洲,更加难做人,因为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与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修士结仇。如今两洲修士南下渗透桐叶洲,势如破竹,很容易与他们起利益冲突,如果只是各自求财,井水不犯河水,倒还好说,说不定还能顺势结盟,可若是落魄山还要求个理字,难了。”
魏羡眯起眼,望向那幅山河画卷,“难?我看未必,选择下宗后,按山主的意思,快刀斩乱麻,比如北俱芦洲,拿那琼林宗开刀,宝瓶洲,拿那老龙城范、孙之外的大姓开刀,只要刀子够快,旁人哪怕不挨刀,可只要不眼瞎,瞧见了,一样是会觉得疼的。”
崔东山微笑点头,不过视线有意无意的,却是望向陷入沉思的曹晴朗。
曹晴朗沉默片刻,“与其在各执一端各有各理的一团乱麻里搅和,不如听魏羡的,在两洲势力当中,找两个全然不占理的,那么我们再来讲理,就很清爽了,旁人瞧见了刀子的锋芒,确实会跟着讲理许多,至少遇到我们,会主动选择绕道而行,但是我们如此……霸道行事,仍是不够,还需要合纵连横,桃叶之盟?我们也会,先生已经挑出了蒲扇云草堂,天阙峰,大泉姚氏,其实再加上北俱芦洲和宝瓶洲,从中各挑一个盟友,最好再与那皑皑洲刘氏打好关系,足够了,很够了!比如谢剑仙,既是皑皑洲刘氏的供奉,又是我们的客卿,是不是可以劳烦她帮我们捎话?不过千万千万不能让谢剑仙觉得为难,不然就得不偿失了,白白浪费先生一份极为可贵的香火情。”
崔东山抚掌而笑。
小米粒听是没太听懂,反正跟着拍掌就没差了。
隋右边突然说道:“我可以担任下宗的首席供奉,等我元婴境。”
种秋笑道:“我可以陪着曹晴朗走一趟桐叶洲,曹晴朗先历练个几年,不着急当什么宗主。”
米裕见大局已定,就立即变了主意,笑道:“我可以给种夫子搭把手。”
曹晴朗,崔东山,种秋,米裕,隋右边。
再加上一个暗中策应的姜尚真。
几乎可以算是万无一失了。
陈平安问道:“莲藕福地?”
种秋笑着反问道:“山主?”
陈平安哑然失笑。
长命突然问道:“灰蒙山那边?”
在灰蒙山,其实还有三人隐居修行,化名邵坡仙的朱荧王朝余孽,婢女蒙珑,化名石湫的昔年北俱芦洲打醮山渡船女修,秋实。
陈平安沉默片刻,点头道:“先送走观礼客人,我再去趟灰蒙山。如果他们自己愿意,就加入落魄山谱牒。”
掌律长命不再言语。
陈平安坐在椅子上,双手笼袖,怔怔望向大门那边。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商议,例如莲藕福地,三条商贸路线,与大骊王朝的关系处理,账房那么多神仙钱的处置,山水邸报的扶植,主峰集灵峰山巅那座山神祠遗址,能否打造为一座护山剑阵中枢……
等到陈平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祖师堂已经除了自己,竟然全走完了。
陈平安站起身,转身倒退而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那三幅挂像。
没来由想起自己还是一个泥腿子的时候,在仗剑劈斩穗山之前,曾经无意间说过一句,“打就打”。
是与阿良闲聊过后,才知道在万年之前,早就有一个年轻剑修,在水畔撂下过一句,“打就打啊”。
陈平安笑了起来,转身大步走向祖师堂大门那边。
至于第二梦问心局的胜负手,在齐渡那边,陈平安其实就已经明白了,想要赢过大师兄崔瀺,就要先有个我能下棋赢过绣虎的心气。有此心思,一样未必能赢,可若无此心,肯定万事皆休。
一袭青衫,背剑离去,微笑道:“我是清都山水郎。”
当青衫剑客跨过门槛后,阳光照耀下,所有等在外边的人,不约而同地齐齐望去。
无论是先生,还是师父,或是山主。
都觉得那个走出大门的男人,恍若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