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如今每一位剑修、纯粹武夫的最新破境,都会是心照不宣的大事。前者还好点,除了宁姚跻身玉璞境之外,毕竟各境剑修皆有,作为此方天下的“头次”破开某境瓶颈一事,气运终究有限。但是武夫一途,大有机缘!因为昔年躲寒行宫的武夫胚子,姜匀最高不过三境,这就意味着此后各境,皆是这处天地第一遭,相当于每高一境,就能为第五座天下的武道拔高一境。虽说这座天下,兴许没有其余几座天下那样的武运馈赠,但是冥冥之中,便仿佛拳意在身,神灵庇护一般,被这座天下所青睐,至于此地武道破境,具体有何福缘,有无武运临头,就看那十二个孩子,谁率先破境登高了,尤其是武学大门槛第七境,谁第一个跻身金身境,到时候有无天地异象,更是值得期待。
如今的城池内外,无论是不是剑修,人人朝气勃勃,哪怕是那些体魄腐朽、境界停滞的老修士,都如枯木逢春,一心想着多活几年,多为年轻人和孩子们做几件事。
今天祖师堂议事,风尘仆仆返回城池的顾见龙,说了不少的公道话。
郭竹酒横放行山杖在膝,有些累,坐在那边打瞌睡,小鸡啄米似的。
刑官一脉和隐官一脉,这场人数悬殊、但是局面却比较旗鼓相当的吵架,高野侯其实就是个袖手旁观的外人,如今他这位年纪轻轻的元婴境,手握大权,负责财库一事,剑坊衣坊丹坊,三坊兼并为一,都划分给了高野侯,麾下一帮修行资质寻常的算账先生,哪怕剑修入选,都会被视为低人一等的苦差事,不太乐意。不过高野侯手掌财权,对于刑官一脉开疆拓土的要求拨款,却从无一个不字。
简而言之,高野侯管着所有的神仙钱、家底,但是容易被剑修们瞧不起。
顾见龙只说公道话,舌战群雄,不落下风。
郭竹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揉了揉脸庞,看那顾见龙还在笑嘻嘻言语,双手扶住行山杖,轻声问道:“还没吵完?”
顾见龙转头说道:“没呢,有的吵。玄参那小子果然没说错,他家乡那边仙家祖师堂的争论,胜负只看谁口水多、嗓门大。”
郭竹酒双臂环胸,皱眉说道:“学塾和夫子一事,是我们隐官一脉的意思,那么傻子也知道最早是谁的意思了,怎么,趁我师父师娘都不在,要造反?”
顾见龙先前讲了一箩筐的公道话,唯独这句话,不敢说。
一时间祖师堂内气氛无比古怪。
刑官一脉的某位年轻金丹剑修,忍不住开口道:“郭竹酒你别上纲上线,就只是件小事。”
顾见龙以心声提醒道:“绿端,少谈你师父,忘了隐官大人怎么说得了,出了避暑行宫,谈及他越多,只会害得隐官一脉剑修越惹人烦。”
说到这里,顾见龙心中叹息,当时还不知道所谓的“出了避暑行宫”为何,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在两座天下。
郭竹酒点点头,望向对面那些刑官剑修,“那你们人多,你们说了算。”
如此一来,变成了刑官一脉的剑修面面相觑,浑身不自在。
郭竹酒说道:“但是那本书,你们不能拦着孩子们去看……”
高野侯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已经被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刑官一脉的理由之一,是浩然天下的风土人情,看了脏眼睛。谁敢卖此书,逐出城池外。”
那本书,全是大大小小的山水故事,编撰成册,通过一个个小故事,将游记见闻串联起来,故事之外,藏着一个个浩然天下的风俗人情。山精鬼魅,山水神灵,文武庙城隍阁文昌阁,辞旧迎新的放爆竹、贴春联,二十四节气,灶王爷,官场学问,江湖规矩,婚嫁礼仪,文人笔札,诗词唱和,水陆道场,周天大醮……总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书上都有写。
这是年轻隐官,早年在避暑行宫“闲来无事”,让林君璧、邓凉在内所有隐官一脉的外乡剑修,他们口述,隐官大人亲自记录、编撰而成。所以洋洋洒洒四十余万字的书籍,署名避暑行宫。
郭竹酒还是那个大致意思,“你们刑官一脉人多,你们说了算。”
顾见龙隐隐作怒,打算不说公道话了。
郭竹酒却已经起身,手持行山杖,对顾见龙说道:“走了。”
顾见龙起身,朝对面那排椅子伸出大拇指。
因为隐官一脉人少,高野侯麾下账房先生有资格列席祖师堂的,更少,所以双方并排,与那刑官一脉剑修好似对峙,分庭抗礼。
祖师堂之外的广场上,一道璀璨剑光转瞬即至,一人御剑远游数万里的宁姚收剑落地。
她手中拎着一颗血迹干涸的古怪头颅,似人非人,淡金色鲜血,可哪怕只是一颗头颅,就散发着浓郁的蛮荒远古气息。
宁姚随手丢在地上。
祖师堂内,人人起身。
郭竹酒使劲皱着脸,有些委屈。
宁姚愣了一下,走到小姑娘身边,摸了摸郭竹酒的脑袋,却是望向顾见龙,问道:“怎么了?”
顾见龙下意识后退一步,只是来不及多想,心中也憋屈万分,沉声道:“刑官一脉,在学塾和书籍两事上持有异议。”
宁姚点点头,站在门槛外,只差一步就进入祖师堂,说道:“有异议者,重新落座,我来讲理。无异议者,滚出祖师堂。”
祖师堂之内,最终空无一人。
刑官一脉剑修,大多低头侧身而过。
宁姚跨入祖师堂,坐在隐官位置上,开始闭目养神,“飞剑传信齐狩。”
片刻之后,齐狩御剑而至。
被宁姚一剑劈砍砸地。
齐狩苦笑一声,竟是连那祖师堂都不去了,擦干嘴角血迹,御剑离开城池,继续督造那座山头。
伤势不重,却也不轻。
郭竹酒跟顾见龙坐在祖师堂外边的台阶上,不知为何,郭竹酒没觉得多开心。
顾见龙也心事重重。隐官大人说过,世事复杂,人心不定,乱世容不得世人多想,唯有活命而已,反而太平世道,越是容易出现两种情况,饱暖思淫-欲,或是仓廪足而知礼节。说不定这齐狩,今天就是故意领此一剑的。既然剑术注定不如宁姚高,那就装可怜赢人心呗。境界一事,可以慢慢熬,他齐狩与宁姚的剑道差距,大可以用刑官一脉的势力扩张来弥补。
至于为何宁姚没有直接成为刑官领袖,顾见龙在内的隐官一脉剑修,其实都想不
明白。大概是老大剑仙和隐官大人有一份深远打算吧,只能如此解释了。
不过刑官一脉也不会太好受,因为失去那座“剑气长城”之后,以后生于城池的孩子们,成为剑修的人会越来越少,但是转去修习其它术法,以及纯粹武夫,自然就会越来越多。而最新刑官一脉诞生第一天,就有铁律不可违逆,非剑修不得担任刑官成员。反观隐官一脉就无此约束。目前唯一的问题,就在于那个捻芯身份太过云遮雾绕,立场模糊。万一她选择与齐狩联手,隐官一脉就要比较头疼了。城池练气士和武夫人数,有朝一日双方多于剑修,是大势所趋。如果捻芯那一支刑官,始终与齐狩合力齐心,说不定将来城池内外的情形,就会逐渐发展成为隐官一脉争夺练气士,刑官一脉坐拥全部武夫……
顾见龙毕竟在避暑行宫多年,跟林君璧、曹衮这些关系极好的小王八蛋厮混久了,对于这些隐患,能够提早有所预见。
宁姚站在台阶上,笑道:“你们都不用担心,我会与所有剑修拉开两境距离。在那之后……”
言下之意,不等齐狩、高野侯跻身玉璞境,她宁姚就会成为这方天地的第一位仙人境,剑修!
郭竹酒蹦跳起来,雀跃不已,接话道:“师父也该来看师娘喽!”
宁姚对郭竹酒说道:“我此次游历,有一些见闻心得,我说,绿端你写。到时候以隐官一脉的名义刊印成册,分发下去。”
郭竹酒以行山杖拄地,“得令遵命!”
顾见龙则当苦力,拎起那颗被宁姚随手丢在地上的古怪头颅。
宁姚带着郭竹酒御剑去往宁府。
先有剑气长城后有他,所以宁姚从此出剑再无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