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芯望向白发童子。
白发童子没有变作“飞升境大修士霜降”的真实模样,而是瞥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隐官老祖,然后缩头缩脑,伸出两根手指,捻住一角,缓缓扯动,顿时光华流转,霞光万丈,逐渐显露出那件道袍法衣,然后白发童子猛然一拽,就将法袍拎在手中,一件虚幻道袍,流光溢彩,如瀑倾泻,云霞蔚然。
陈平安好奇问道:“法相是假,道袍也是假,为何如此真实?”
捻芯眼神炙热,只觉得陈平安太过门外汉,说道:“蕴含道意,现世之时,几近大道显化,何谈真假。”
陈平安大开眼界,自己那件法袍金醴,虽然靠着不断“喂养”金精铜钱,提了品秩到仙兵,但绝无此衣玄妙。
白发童子怒道:“小丫头片子,你怎么跟我家老祖说话的?!你给爷爷放尊重点!”
捻芯报以冷笑,瞥了眼陈平安,陈平安看了眼白发童子,白发童子左顾右盼,笑哈哈。
捻芯接过那件入手极轻、几无重量的法衣,摊开手掌,细细摩挲过去,神色如酒鬼饮醇酒,如一位有情郎爱抚佳人肌肤。
陈平安有些犯怵,先前女子剑仙谢松花的荤话,如今捻芯看待心头好之物的眼神,都让陈平安难以招架。
白发童子告诉了捻芯这件法袍的重重禁制所在,她坐下身,将法衣轻轻搁在双膝上,驾驭出十根本命物绣花针,合力挑起一根线头,缓缓抽丝之后,缠绕成一个线团,搁放在脚边。
仅是抽出一根丝线,就耗费了足足一炷香功夫。
捻芯大耗心神,闭上眼睛,缓缓呼吸吐纳一番。
期间一个极其细微的挑针误差,就引发了数重禁制,道袍之上的日月星辰、山河万物,随之变色,最终那件法袍竟是直接穿在了捻芯身上,捻芯魂魄震颤,整个人好像被丢入一座禁忌天地,霜降赶紧驾驭法衣离开捻芯之身。由此可见其中凶险。捻芯吐出一口淤血,又将鲜血收入绣袋之中。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看了个把时辰才默默起身离去。
在这之前,就像置身于市井人家,灯下看待女子缝补衣裳。
白发童子以心声询问,“无需水府关门了?”
陈平安摇头道:“没必要,心静了。”
白发童子难得没有跟随离去,双手托着腮帮,凝视着捻芯的针线活,轻声说道:“如果这是真物,你起手挑针,就会触发禁制,再没人帮你脱掉衣服,会死人的。”
捻芯心无旁骛,只当耳旁风。
脚边的线团越来越多,攒簇在一起,如一轮轮袖珍日月相依偎。
白发童子突然说道:“捻芯,你为什么明明想活,却又半点不怕死。不说贪生的老聋儿,哪怕是那清心寡欲的刑官,也会畏死。在我看来,牢狱当中,就数你的心境,最为接近陈清都。”
捻芯又抽出了一根在法袍上洞穿无数山河的经线,打算休歇片刻,答道:“生有可恋,又不至于太过牵挂,死足可惜,却也没有太大遗憾。已然如此,又能如何。”
白发童子说道:“你就是先天资质差了点,不然大道可期,跻身飞升境,还是大有希望的。”
见那捻芯没有搭话的意思,他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青冥天下有个琉璃窖?哪怕你不求容貌,换身皮囊,也能增长好些道行。”
捻芯说道:“只听说蛮荒天下有个狐狸窟。”
白发童子有些无奈,捻芯的冷笑话,确实容易把话聊没了。
就在此时,白发童子率先皱起眉头,站起身,破天荒有些神情凝重。
捻芯刚要挑针,也停下动作。
有人推门而出,他的心脏跳动之声响,犹如神人擂鼓之威势。
每一次心脏擂鼓,整座牢狱小天地,就随之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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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暑行宫,收到了一把飞剑传信。
愁苗剑仙将密信交给宋高元,来自倒悬山水精宫,信封上只钤印了一个花押,并无署名,无法以此辨认花押主人的身份。
宋高元正陪着玄参,一起关注地上画卷某处战场,看完那封密信之后,欲言又止。
如今隐官一脉的剑修,轻松许多,只要想要去城头厮杀,已经无需遵循三人一拨的规矩,孑然一身也好,三五成群也罢,想去就去。当下董不得、郭竹酒和罗真意三位女子剑修就结伴离开了避暑行宫,除此之外,徐凝、顾见龙和曹衮也一同御剑前往。
愁苗笑道:“犹豫什么,学一学林君璧。”
宋高元犹豫之后,说道:“我这就回信一封去倒悬山水精宫,我要等到谢稚剑仙撤出战场,再与这位前辈一起去往倒悬山。”
愁苗问道:“就这样把你的宗门前辈晾在倒悬山?不合适吧。”
宋高元说道:“蓉官祖师不会介意的,她本就想要游历倒悬山一番。”
愁苗也就随他去。
第二天,董不得一行三位女子剑修,一起返回避暑行宫,罗真意记起一事,告诉宋高元,她在战场上曾与谢稚剑仙擦肩而过,让她捎句话给宋高元,不用等他。
庞元济站起身,大步跨过门槛,御剑去往城头之前,说道:“宋高元,我就不为你送行了。”
宋高元在这天离开避暑行宫,临行之前,愁苗递给这位鹿角宫修士一个包裹,说是隐官大人送的。
宋高元斜挎包裹,独自一人,过了大门,到了倒悬山,找到那座水精宫,见到了见到了自家宗门的那位女子祖师,蓉官祖师。
年轻剑修见到了自家祖师,无所谓蓉官祖师身边还有数位雨龙宗的女子仙师,年轻人眼眶微红,颤声道:“死了好多人。谢稚前辈也不返乡了。”
蓉官祖师喟叹一声,不知如何安慰这个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