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一阵头大,说道:“只听顾见龙的那个版本。”
白嬷嬷笑道:“这可就不够精彩了,绿端那丫头的故事最夸张,姑爷的说书先生,尽得真传,不愧是姑爷如今的小弟子。光是说那离真身上的二十件仙兵,就可以说上好几盏茶的功夫。
董家姑娘的故事篇幅最长,唯独顾见龙的版本,最短,很是简明扼要了,只说那战场上,二掌柜忍了那个小畜生老半天,后来是实在忍不住了,便鬼鬼祟祟蹦了出来,一剑砍死了离真。‘好家伙,事后又他娘的狠狠赚了一大笔,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剑仙和大妖的面,一个人撅屁股在战场上摸了半天,如果不是总算还要点脸,看那二掌柜的架势,都能掏出一把锄头来,来回翻地七八遍,果然天底下就没有二掌柜会亏本的买卖。’。姑爷,这是顾见龙的原话,我只是照搬。”
说到这里,老妪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还有一些更谐趣的说法,老嬷嬷没说出口。
“就咱二掌柜这脸皮,了不得,往城头上一趴,脸贴地上,估摸着都不用任何一位剑仙出马御敌,端板凳嗑瓜子饮酒看戏,各忙各的就是了,反正任由蛮荒天下使出吃奶的劲,打个百八十年,都上不了城头。”
那个家住太象街的顾见龙,打小就是出了名的嘴巴不把门,人倒是不坏,因为家族关系,打小就与齐狩那个小山头走得近,但是后来与庞元济和高野侯也都关系不差。
陈平安双手笼袖,走在老妪身边,笑眯眯道:“这个顾见龙,不愧是本命飞剑叫那‘砒-霜’的,我也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回头一定要请他去铺子那边喝酒。”
老妪也有些好奇,“有说法?”
陈平安点头道:“小王八蛋总说我卖酒坐庄心太黑,这不是泼脏水是什么。”
老妪忍住笑,附和道:“这就不太像话了,回头姑爷是得与他说道说道。”
陈平安将白嬷嬷送到了门口,然后快步走向那座摆放印谱、折扇的厢房,从桌上棋罐当中抓出一大把棋子,最早那把刻了无数竹简的刻刀,已经赠送给学生曹晴朗,当下便只好以飞剑十五刻字。
每在一枚棋子上刻字完毕,就在纸上写下所有记忆当中的细节。
当时在战场上,
一剑斩杀离真过后,踩碎头颅,震散魂魄,最终剑指灰衣老者,是意气用事,却也不仅仅是意气用事。
也是为了能够光明正大,近距离多看几眼大妖,那些一位位站在蛮荒天下最山巅的强者。
陈平安自己打算写一本关于蛮荒天下大妖的详细册子。
桌上有两本,一本剑气长城几乎剑修人手一册,另外一本,是当初太徽剑宗掌律剑仙黄童留给郦采,后来被齐景龙抄录的摹本,然后留给了陈平安。
陈平安闭上眼睛。
老大剑仙递出那一剑。
其实是在告诉那些隐匿、蛰伏在异乡多年的剑仙,与那大剑仙岳篁做着类似事情的同道中人。
可以出剑了。
所以在那一剑过后。
剑气长城与战场的更南边,蛮荒天下开始乱了,四处动荡不安。
在蛮荒天下隐姓埋名的剑仙,并未就此显露剑仙身份,而是开始秘密收网,以各种身份和面目,在蛮荒天下掀起一场场内乱。
又有在蛮荒天下隐姓埋名、独自修行的剑仙,按照离开剑气长城之初的某个约定,一起悄然去往某地聚齐。
还有一些原本自认已经与剑气长城撇清关系的剑仙,改变了主意。
白云深处山中客,那剑仙直接捏碎剑鞘,手持无鞘剑,下山去也。
有那蛮荒天下的一处水乡泽国,有剑仙御剑而起。
有那不输浩然天下王朝京城的繁华之地,剑仙关了市井铺子,一剑砍去皇帝头颅,拎酒御剑,去往北方。
有那以火山熔浆磨砺剑锋数百年的剑仙,大笑一声,收剑在鞘,回那故乡。
有那已经在异乡开宗立派的年老剑仙,破关而出,仗剑求死。不为剑气长城,不为陈清都,只为自己是人族剑修。
陈平安暂时并不清楚这些,能做的,只是眼前事,手边事。
当个做完买卖的包袱斋,取出一件白玉牌咫尺物。
先前是那灰衣老者亲口要他“见好就收”,陈平安就不客气了,哪怕对方不说,陈平安一样会当个捡破烂的包袱斋。
当时老大剑仙没有拦阻,就意味着当时遗留在战场上的物件,没有被动手脚,可以放心捡取。
离真布阵的十八件半仙兵、法宝,这些大阵枢纽重宝,毁去大半。
只不过破碎的宝物,再支离破碎,也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宝,不捡白不捡,一捡一大堆。
但是也有那相对完整的重宝。
比如剩下一枚道家五雷法印。
掌心大小,极其沉重。
材质不明,似玉非玉,似木非木。
人间书案珍藏的印章,几乎少有人物图案,印章有那文人雅士雕琢自画像的,少之又少。
这一方法印,却刻画有雷将,电母,风伯,雨师,云吏,灵官,天人等众多远古神祇图案。
印文是那十六字虫鸟篆:攒簇五雷,总摄万法。斩除五漏,天地枢机。
这十六个字,算是很夸张的篆文内容了,简直就是口气之大,吞吐天地。
只要是修行了正宗一脉的五雷正法,并且是那真正修得大道的道门高真,确实可以自称“此身与天地相为表里,造化皆在吾掌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