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这边的市井妇人,妙龄少女,都不乐意见到她,她哪怕愿意拗着性子,将自家铺子布料夸得天花乱坠,那些凡俗女子,只要她站在铺子里边,难免会觉得不自在,买了布,添了一两分姿色又如何,只要见着了她李柳,便要灰心。
李柳喜欢待在铺子这边,更多还是想要与娘亲多待一会儿。
陈平安笑道:“可以让狮子峰上长得不是那么好看的一两位仙子,挑个街上的热闹光景时辰,在这边买两次绸缎,第一次买得少些,第二次买得多些,记得来的时候,穿上铺子这边买去绸缎缝制的衣裳,如此一来,便无需李姑娘费心店铺生意了,可以在后院那边陪着柳婶婶多聊天。”
李柳笑道:“可以按照陈先生传授的锦囊妙计,试试看。”
先前妇人瞧见了陈平安的脸色,端茶上桌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生病了吗?
陈平安赶紧笑着摇头说没有没有,只是有些风寒,柳婶婶不用担心。
妇人便说了些家乡那边一些个保养身体的土法子,让陈平安千万别不在意。
这天饭桌上,坐着四人。
柳婶婶一听说陈平安吃过了饭,今天就要离开小镇,便有些失落。
这会儿,妇人只是一听说陈平安愿意为她代笔写一封家书,寄往大隋书院,妇人便立即喜出望外。
李柳转头望向李二,李二就只是笑,抿了口酒,有滋有味。
在李槐屋子那边,陈平安拿出笔墨纸,妇人坐在一旁,李二与妇人坐在一条长凳上,李柳坐在陈平安桌对面。
陈平安微笑道:“柳婶婶,你说,我写。咱们多写点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李槐见着了,更安心。”
妇人看着那位身穿青衫、干干净净的年轻人,笑脸温和,她便莫名其妙有些心里边难受了,轻声道:“平安,你的爹娘要是还在,该有多好。柳婶婶没什么见识,是个只会碎嘴的妇道人家,可好歹也是当娘的人,我敢说天底下的任何爹娘,见着你这样的儿子,就没有不高兴的。”
陈平安视线低敛,神色平静,然后微微抬了抬头,轻声笑道:“柳婶婶,我也想爹娘都在啊,可那会儿年纪小,没法子多做些事情,其实这些年,一直都挺难受的。”
妇人很是愧疚,给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提起了这么一茬伤心事,赶紧说道:“平安,婶婶就随便说了啊,可以写的就写,不可以写在纸上的,你就略过。”
陈平安笑道:“纸多,婶婶多说些,家书写得长一些,可以讨个好兆头。”
妇人重
重唉了一声,然后转头瞪眼望向李柳,“听见没?!以往让你帮着写信,轻飘飘一两张纸就没了,你心里边到底还有没有你弟弟,有没有我这个娘亲了?白养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闺女!”
陈平安朝桌对面的李柳歉意一笑。
李柳悄悄点头致意,然后她双手抱拳放在身前,对妇人求饶道:“娘,我知道错了。”
随后小屋内,便唯有妇人的絮絮叨叨,与陈平安一丝不苟的提笔写字。
那个行过万里路、也读过了万卷书的青衫年轻人,正襟危坐,腰杆挺直,神色认真。
最后陈平安背着竹箱,手持行山杖,离开店铺,妇人与汉子站在门口,目送陈平安离去。
妇人一定要李柳送一程。
李柳手里边挎着一个包裹,都是她娘亲准备的物件,多是小镇特产。
当然里边还有三件被她亲手修缮过后的法袍。
妇人小声念叨道:“李二,以后咱们闺女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吗?”
李二想了想,“难。”
妇人一脚踩在李二脚背上,拿手指狠狠戳着李二额头,一下又一下,“那你也不上点心?!就这么干瞪眼,由着平安走了?喝酒没见你少喝,办事半点不牢靠,我摊上了你这么个男人,李柳李槐摊上了你这么个爹,是老天爷不开眼,还是咱仨上辈子没积德?!”
李二闷不吭声,当然没敢躲避。
妇人叹了口气,悻悻然收手,不能再戳了,自己男人本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再不小心给自己戳坏了脑袋,还不是她自个儿遭罪吃亏?
小镇大街上,两人并肩而行。
李柳轻声道:“陈先生,黄采会带你去往渡口,可以直接到达太徽剑宗周边的宦游渡,下了船,离着太徽剑宗便只有几步路了。率先造访太徽剑宗的问剑之人,是浮萍剑湖郦采,这种事情,就是北俱芦洲的老规矩,陈先生不用多想什么。”
说到这里,李柳笑道:“忘记陈先生最重规矩了。”
陈平安摇头道:“但是对于合情合理的规矩,理解得还是太少太浅,远远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礼。”
李柳对此不予置评。
主要还是不愿指手画脚。
李柳问道:“陈先生难道就不向往纯粹、绝对的自由?”
陈平安笑道:“其实也会羡慕那种无拘无束,但是我一直觉得,没有足够认知作为支撑的那种绝对自由,既不牢固,也是灾殃。”
两人走过大街拐角处,前方不远处,便站着施展了障眼法的狮子峰老元婴山主。
李柳将挽在手中的包裹摘下,陈平安就也已经摘下竹箱。
李柳本来想着让他站着便是,她来打开竹箱,此刻李柳递去包裹,笑道:“陈先生怕人误会?其实街坊邻居已经很误会了。”
陈平安将包裹放入竹箱,重新背在身后,笑着没说话。
最后李柳以心声告之,“青冥天下有座玄都观,是道家剑仙一脉的祖庭,观主名为孙怀中,为人坦荡,有江湖气。”
陈平安答道:“感谢李姑娘赠我一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