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苦玄歪着脑袋,“不信,对不对?”
马苦玄微笑道:“那就等着。我现在也改变主意了,很快就有一天,我会让太后娘娘亲自下懿旨,交到你手上,让你去往真武山辖境,担任大江水神,到时候我再登门做客,希望水神娘娘可以盛情款待,我再礼尚往来,邀请你去山上做客。”
杨花神色凝重。
马苦玄摇摇头,“不好意思,晚了。”
杨花眯起眼。
一位真武山护道人,在马苦玄身后现出身形,微微一笑,“水神娘娘,擅自杀人,不合规矩。”
杨花冷笑道:“马苦玄已经是你们真武山的山主了?”
那位兵家修士摇摇头,笑道:“自然不是。只不过马苦玄说话,似乎比我们山主更管用一些,我也心生不满已久,无可奈何罢了。”
杨花发现那位修士朝悄悄自己使了个眼色。
杨花叹了口气,对马苦玄说道:“马兰花很快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河神祠庙。”
龙须河河婆马兰花,当年从河婆晋升河神后,却一直无法建造祠庙。
若是铁符江水神金口一开,建造香火祠庙,合情合理,无论是龙州当地官府,还是大骊朝廷礼部那边,都不会为难。
马苦玄站起身,拍拍手,“好的,那么我马苦玄也反悔一回,以后水神娘娘,便是我马苦玄的贵客。”
在那之后,身材修长的马苦玄,黑衣白玉带,就像一位豪阀门第走出游山玩水的翩翩公子,他走在龙须河畔,当他不再隐藏气机,故意泄露出气息,走出去没多远,河中便有水草浮现,摇曳河水中,似乎在窥探岸上动静。
好似不敢与马苦玄相认,那位姿容不再老朽衰老的妇人,从河面探出脑袋后,她望着那个岸上的年轻男子,江河水神不会流泪,妇人却下意识擦拭脸庞。
那是婢女“数典”第一次见到年轻魔头马苦玄,灿烂而笑。她还发现原来这种铁石心肠的坏种,也会流泪。
那天马苦玄坐在河畔,与她并肩而坐,妇人轻轻抓着马苦玄的手,一直在喃喃而语。
马苦玄只是坐在那边,很久都没有说话,有些陌生的面容,但却是他这辈子最熟悉不过的唠叨。
奶奶又说了好多的家长里短,骂了好多的人,最后却要他什么都不用管。
她最后让孙子等一会儿,然后去了趟寒酸的水中府邸,搬了所有积攒下来的家当回来,整整齐齐放在两人身边,一件件说着来历,最后要马苦玄全部带走,说这些都是她为孙子攒下来的媳妇本,就是不晓得这些年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反正那个稚圭,就是个天生的狐媚子,真不是可以娶进家门的女子,除了她,任何女子当她的孙媳妇,她都认。
马苦玄说就是稚圭了。
妇人便习惯性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孙子的额头,骂他是鬼迷心窍了,半点不知道好,是个爹不管娘不教的痴子,活该命苦吃苦。
最后妇人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说当年为了成为这河婆,可遭罪吃疼,若不是念着还有他这么个孙子,一个人没个照顾,她真要熬不过去了。
马苦玄便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抹了把脸。
妇人让那马苦玄必须答应她一件事,马苦玄说不用怕这个,真要循着蛛丝马迹查到杏花巷马家头上,那个陈平安敢杀一个人,他就杀陈平安两个最在意之人,只会多不会少。妇人只是摇头,一定要马苦玄答应她,带着哭腔,说他们可是你爹娘,哪有这么算账的。
马苦玄却沉默不言语。
最后妇人使出了杀手锏,说若是他不答应,以后她就当没孙子了。
马苦玄只好先答应下来,内心深处,其实自有计较,所以分别之后,马苦玄依旧没有去找爹娘,而是去了趟杨家铺子,得知自己奶奶必须留在龙须河之后,此事没得商量,马苦玄这才不得不改变主意,让爹娘高价卖出祖传龙窑,举家离开龙泉郡。最终便有了这趟慢悠悠的离乡远游。
这一路行来,数典发现了一件怪事。
不知为何,好像马苦玄与父母关系很一般,并非仙人有别的那种疏离,就好像从小就没什么感情,去了山上修道之后,双方愈发的疏且远,而那对夫妇,好像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欣喜情绪当中,对于光宗耀祖的儿子,他几乎连一个笑脸都没有的沉默寡言,夫妇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像自家儿子如此高高在上,这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夫妇二人,那个寻常豪绅装束的男子,透着一股豪绅巨贾的精干,妇人,生了一双桃花眸子,姿色却算不得出彩,看人的眼神,哪怕脸上带着笑,依旧透着丝丝冷意。
一路上,有些不长眼又运气不好的人与精怪,都死了。
马苦玄好像有意拣选了那些有路可走却穷山恶岭的山水路程,要拿那些流寇、精怪打杀了,以此排解心中烦闷。
在这期间,她的师门修士,第二次前来救她。
第一次是祖师带人亲临,向马苦玄兴师问罪,被马苦玄亲手打杀十数人,就当着她的面,碾死蝼蚁一般。
马苦玄出手之前,要她做了第二个选择,是自己活,还是救他们之人死。
若是答错了,她就要死。
数典答对了。所以那些人死了。
这一次,是一位有望与她成为山上道侣的同门师兄,与他的山上朋友赶来,要救她离开水深火热。
马苦玄又让她做选择,是做那亡命鸳鸯,还是独自苟活。
数典还是要活。
于是那位她一直以为自己深爱着的师兄,与他的几位朋友,又都死了,毫无悬念。
当时大雨泥泞,数典整个人都已经崩溃,坐在地上,大声询问为何第一次自己求死,他马苦玄偏不答应,之后两次,又遂了她的心愿。
马苦玄当时一身长衫不沾丝毫雨水,对她笑道:“本就是要你生不如死,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的不理解,便是一位仙子,今天却要坐在烂泥里可怜哀嚎的原因,什么时候理解了,就可以活得轻松惬意,往日种种,根本不值一提。”
马苦玄一把抓住她的头颅,将她摔到马背上,“当奴婢的,以后再有不敬,便割舌头,下不为例。”
车队在雨幕中继续赶路。
春末时节,阳光和煦。
马苦玄在马队最前头,坐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心中默默计算着宝瓶洲有哪些蹲茅坑不拉屎的上五境修士。
大骊国师,绣虎崔瀺,不算,这位老先生,的的确确是那做大事的。
躲在大骊京城多年,那位墨家分支的巨子,硬生生熬死了阴阳家陆氏修士,也算本事。
那十二艘名副其实的山岳渡船,马苦玄亲眼见识过,抬头望去,遮天蔽日,渡船之下方圆百里的人间版图,如陷深夜,这便是大骊铁骑能够快速南下的根本原因,每一艘巨大渡船的打造,都等于是在大骊朝廷和宋氏皇帝身上割下一大块肉,不但如此,大骊宋氏还欠下了墨家中土主脉、商家等中土大佬的一大笔外债,大骊铁骑在南下途中的刮地三尺,便是秘密还债,至于什么时候能够还清债务,不好说。
那个名叫许弱的墨家游侠,不容小觑。
北俱芦洲的天君谢实,已经动身返回,继续留在宝瓶洲,毫无意义,况且听说这位天君有后院起火的嫌疑,再不返回北俱芦洲,会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