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边倒的战局形势,在那位芙蕖国供奉加入之后,便稍稍扳回了一些劣势。
詹晴对那位头戴幂篱、身穿云上城法袍的女子修士,最为记恨,正是此人率先过桥,坏了他坐地发财的谋划。
不但如此,这位藏头藏尾的女修在随后的厮杀当中,极有分寸,既不与金身境武夫捉对厮杀,却也不会坐山观虎斗,任由各路修士、武夫送死,每次高陵能够出拳杀人之时,女修便要从中作梗,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便以两件防御重宝从高陵和家族供奉武夫收下,救下了七八人的性命。
那女修两件防御本命物,一件是一枚宝光流转的青色玉镯,飞旋不定,一件明黄地彩云金绣五龙坐褥,哪怕是高陵一拳击中,不过是凹陷下去,猎猎作响,拳罡无法将其破碎打烂,不过一拳过后,五条金龙的光泽往往就要黯淡几分,只是玉镯与坐褥轮番上阵,坐褥掠回她关键气府当中,被灵气浸透之后,金色光泽便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而四十余人的围攻,人人攻伐之宝齐出,声势浩大,如果不是修士配合生疏,一些个四境五境的纯粹武夫,也不敢太过近身搏杀,多是以弓弩远攻,或是递出拳罡袭扰桥对岸,相互之间,无法衔接缜密,高陵等人恐怕更难应付。但是山泽野修一旦选择出手搏命,别说是见血不多的詹晴,便是武将出身的高陵,与那位在侯府养尊处优惯了的家族供奉,都要感到心悸。
侯府家族供奉便被人以秘宝偷袭,洞穿了腹部,血流不止,只是凭借武夫金身体魄,强撑一口气,反观高陵,精于战阵厮杀,对于枪戟成林的大军围困,都不陌生,故而还算有惊无险。至于那位芙蕖国皇家供奉,更是凄惨,被一通攻伐灵器当头砸下,若非高陵帮着以拳罡打散大半,此人又被詹晴祭出手中那件折扇秘宝,在身前凭空出现了一道雪夜栈道行骑图的仙家屏风,不然这位芙蕖国老神仙就要命丧当场了。
只是高陵在内这两位金身境武夫,不是吃素的,哪怕有彩雀府武峮帮着抵御拳罡,依旧被两人击毙了七八人之多,死相凄惨,无一例外,好似刑场上的五马分尸。
所以水龙宗金丹地仙白璧的火速赶来,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
只是白璧刚刚祭出一攻一防两件本命法宝,便有彩雀府年轻府主孙清御风而起,主动选择与这位大宗子弟捉对厮杀。
白璧身形四周,是一套十八颗水龙宗祖师堂赐下的压胜花钱,白璧本身就是天生适宜修行水法的天才修士,而那些花钱篆文,都大有深意,蕴藉一丝残余国运,曾是济渎流经某个古老王朝的铸钱开炉之物,然后流散四方,既有古老道观梁上搁放,也有古墓陪葬,或是被后世皇家库藏,被水龙宗收集成两套,凑足了十八颗,其中一套便赏赐给了白璧。
其实这套在水龙宗祖师堂都算好物件的压胜钱,攻防兼备。
但是白璧依然祭出了一件山上重器,是北俱芦洲历史上某位斫琴圣手的得意之作,古琴名为“散雪”。
在两位金丹修士出手之后,战况便愈发激烈。
又有那个挨千刀的沙哑嗓音,高声提醒众人,“我们先杀小侯爷!”
詹晴惊怒万分,这个家伙,才是真正难缠。
几次开口言语,都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只是对方明显使用了一门山上秘法,加上厮杀惊险,乱成了一锅粥,让詹晴这伙人无法清晰辨认出此人所在。
武将高陵与两位供奉,都不会也不敢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术法和器物砸死,可一旦照顾他太多,难免顾此失彼,一旦出现纰漏,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容易会害得白璧都要分心,詹晴敢断言,只要自己这边战死一位金身境武夫,或是有人身受重创,暂时丧失战力,不得不退出战场返回山上,这拨杀红了眼的野修和武夫,绝对会更加搏命。
詹晴其实一开始就以心声提醒高陵与两位供奉,每次合力杀人,可以的话,最好挑选一二,一鼓作气将某个三四人聚拢抱团的小山头打杀干净,既有震慑效果,又能防止对方为了朋友好友报仇,变成亡命之徒,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詹晴诸多盘算,结果可能是此次出门没翻黄历的缘故,可谓诸事不顺,厮杀到后来,高陵与两位供奉都已经无法如此谨慎行事,自己这边认准目标杀人,对方人多势众,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乱七八糟的攻伐宝物,层出不穷的阴险术法,先一股脑砸过来再说。
直到这一刻,詹晴才开始后悔,自己万万不该如此自负。
将攫取本地所有机缘,视为探囊取物的一桩轻松事。
应该循序渐进,各个击破,而不是觉得自己这伙人,合力斩杀一位元婴都不难,何必介意一伙乌合之众的蝼蚁野修?
结果便是等到詹晴大摇大摆阻拦所有人的去路,学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演义小说路数,然后这会儿就开始嚼黄连了。
其实不是说詹晴先前的算计就差了,只是修行路上,一个万一,真要来了,事到临头,那就是万事皆休的一万。
白璧突然发现自己堂堂水龙宗嫡传金丹,竟是不敌眼前这位遮掩面目的年轻女修。
白璧以心声怒道:“彩雀府孙清!你敢杀我?就不怕与我水龙宗结仇,一座桃花渡彩雀府,经得起我家上五境老祖几巴掌拍下?”
之所以白璧没有直接高声宣扬。
到底是谱牒仙师出身,相较于孑然一身的山泽野修,顾忌更多,权衡更多。
孙清驾驭那件攻伐法宝,将那些古琴散雪琴弦震动生发而出的“雪花”,纷纷搅烂,然后微笑答复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白璧恼火万分,“孙清!你当真要与我不死不休?”
有那十八颗压胜花钱守护四周,白璧应对得还不算狼狈,何况这套结阵法宝,攻守兼备,显而易见,白璧还没有倾尽全力,更何况,宗字头的祖师堂谱牒仙师,谁还没有一两门用来玉石俱焚或是逃遁千里的压轴术法。所以白璧的羞愤,更多还是与詹晴差不多的心境,失去了一家独吞利益的大好格局,又没了大宗金丹修士的颜面,不过比起脚下桥头已经身陷险境的詹晴,白璧当下处境要好上许多。
孙清依旧不认账,笑嘻嘻道:“咱们这些无牵无挂的山泽野修,讲究的是一个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一个女修说这话,实在是欺人太甚。
白璧深呼吸一口气,顿时心境宁静如止水,再无半点杂念,甚至都可以完全不去在意詹晴那边的状况。
既然谱牒仙师的规矩道理,聊不通,双方都是金丹同辈人,那就只能在修为厮杀上见真章了。
孙清虽然神色自若,远远比白璧这位跻身金丹没几天的水龙宗嫡传,更加闲适淡然,可事实上,这位彩雀府历史上最年轻的金丹府主,没有半点松懈,面对一位师门底蕴深厚的宗字头仙家年轻天才,孙清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若是不成,才是双方坐下来以谱牒仙师谈事情的时候。
若是对方道高一尺,打死她孙清。
孙清也觉得没什么。
我能杀人,人可杀我。
所以那个好似教书先生的剑修,当年一起游历的时候,才会说了那句,天底下就没谁是不可以死的。
只不过当年那位北俱芦洲的陆地蛟龙,其实还说了后半句:但是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可以讲道理的。
这后半句,孙清一直不太听得进去,觉得无甚道理。
只是喜欢他,才不与他争。
当然了,真要用心与刘景龙争论道理,肯定是自讨苦吃。
吵不过他的。
当年刘景龙才是金丹剑修,便硬生生靠着嘴皮子讲道理,说服了一位打算大开杀戒的玉璞境老怪,不但如此,还与那老怪物成了亦敌亦友的关系,老怪物反过来为他们一行人护道一程,算是将他们所有人礼送出境。上次孙清与刘景龙“偶遇”,客套寒暄之后,有些没话聊,她便随口问及此事,刘景龙说先前南下,就与那位老前辈见过面,相谈甚欢,只是要他刘景龙北归之后,就安心返回太徽剑宗闭关破境,不用再跑一趟山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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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寻访之地,地上尸骨不多,心中默默告罪一声,然后蹲在地上,轻轻掂量手骨一番,依旧与世俗骸骨无异,并无骸骨滩那些被阴气浸染、尸骸呈现出莹白色的异象。在前山那边,亦是如此。这意味着本地修士,生前几乎没有真正的得道之人,最少也未曾成为地仙,还有一桩古怪,在那座石桌刻画棋盘的凉亭,对弈双方,分明身上法袍品秩极好,被黄师剥离之后,陈平安却发现那两具尸骸,依旧没有金枝玉叶的金丹之质。
陈平安所到之处,曲径通幽,依旧灵气盎然,没有半点让人不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