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摇头,轻声笑道:“这位剑仙性子冷清,倨傲是真,可是行事作风,全然不似这喜好抖搂威风的晋乐,还是很山上人的,目中无尘事,每次悄然下山,只为杀妖除魔,以此洗剑。这次估计是帮着晋乐他们护道,毕竟此地的黄风老祖可是实打实的老金丹,又擅长遁法,一个不小心,很容易遭殃身死。我看这一剑下去,黄风老祖几十年内是不敢再露头专吃僧人了。”
那自称毛秋露的幂篱女子望向那白衣书生,摇头笑道:“一来国师府出价购买此妖,价格很高,二来如今惹到了金乌宫晋乐,陈公子你若是接受这烫手芋头,并不妥当。我们青磬府虽说不如金乌宫强势,可是因为这头哑巴湖水怪引起的纠纷,好歹占着理,还不至于对金乌宫太过畏惧。”
陈平安收起折扇别在腰间,微笑道:“没事,我这一路往北远游,辛苦挣钱就是为了花钱来着,毛仙师只管开价。而且我是行踪不定如一叶浮萍的野修,金乌宫想要发火,也得找得着我才行,所以只要毛仙师愿意卖,我就可以买,”
那黑衣小姑娘气呼呼道:“我才不要卖给你呢,读书人焉儿坏,我还不如去当跟着那姐姐去青磬府,跟一位江河水神当邻居,说不定还能骗些吃喝。”
陈平安转头笑道:“不怕那金乌宫剑仙的剑光了?一旦给那晋大剑仙知晓了你的踪迹,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事,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每天提心吊胆,你这大水怪受得了?”
小丫头皱起来,开始使劲想问题,想事情用不用心,只需要看她眉头皱得有多厉害了。
陈平安对望向那拨青磬府仙师,笑道:“开价吧。”
女子望向那位师门长者,后者轻轻点头。
毛秋露仍是小声问道:“陈公子当真不怕那金乌宫纠缠不休?”
陈平安点头道:“我躲着他们金乌宫便是。”
毛秋露有些为难,说道:“可是国师府那边出价一颗谷雨钱,购买这头小鱼怪,其实平时卖不了这么高价格,但是勾连着那个河婆神位,所以……”
小丫头怒道:“啥?才一颗?不是一百颗吗?!气死我了!那穿白衣服的读书人,快点,给这拳头恁软的小姑娘一百颗谷雨钱,你要是眨一下眼睛,都不算英雄好汉!”
陈平安懒得搭理这个脑子进水的小水怪,递出一颗谷雨钱。
那毛秋露满脸惊讶,无奈道:“陈公子还真买啊?”
就在此时。
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僧飘然而至,站在坡顶那边,身后跟着十数位神色木讷的僧侣,年龄悬殊,老少皆有。
人人身前悬挂佛珠,寻常材质,却是一串串皆是金光流转,在夜幕中极其瞩目。
老僧站定后,沉声道:“金乌宫剑仙已远去,这黄风老祖受了重伤,狂性大发,竟是不躲在山根中修养,反要吃人,贫僧师伯已经与它在十数里外对峙,困不住他太久,你们随贫僧一起赶紧离开黄风谷地界,速速起身赶路,实在是拖延不得片刻。”
陈平安将那颗谷雨钱轻轻抛给幂篱女子,笑道:“做完买卖,咱们就都可以跑路了。”
毛秋露一咬牙,接住那颗谷雨钱,攥在手心,的确是一颗千真万确的谷雨钱。
小水怪急匆匆喊道:“还有那串铃铛别忘了!你也花一颗谷雨钱买下来!”
陈平安还是不理她。
小丫头腮帮鼓鼓,这读书人忒不爽利了。
幂篱女子笑着摘下手腕上那串铃铛,交给那位她一直没能看出是练气士的白衣书生。
她的那位师门长者,一挥手,以整座湖面作为八卦的符阵,顿时收拢在一起,将那在银色符箓大网中浑身抽搐的小丫头拘押到岸边,其余青磬府仙师也纷纷驭回罗盘。
毛秋露笑道:“我们撤去符阵,陈公子可要看好了,千万别让她逃窜入湖水。”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自然。”
符阵莹光瞬间消散。
陈平安一步跨出,拎住那小丫头的后领,高高提起,她悬在空中,依旧板着脸,双臂环胸。
山坡那边,那些走镖江湖客和过路商贾都已迅速收拾家当,开始在那些僧人的护送下,匆忙夜行赶路。
而那拨青磬府仙师根本没有言语交流,就自行走入队伍当中,显然是要帮着那些宝相国僧人一起护送离开。
陈平安大声喊道:“那位镖师!”
一个骑马来到坡顶的年轻镖师,转过头望去。
只见那白衣书生除了一手拎着那个小姑娘,手中还多出了一只酒壶,然后使劲一甩,往他高高抛来一壶酒。
那年轻镖师只需坐在马背上,一伸手就接住了那壶酒。
年轻人收起酒壶,露出笑容,抱拳致谢。
江湖偶遇,萍水相逢。
投缘便饮酒,无需寒暄,莫问姓名。
毛秋露转头问道:“陈公子?不一起走?!”
然后这位幂篱女子听到了一个怎么都想不到的理由,只听那人大大方方笑道:“我换个方向跑路,你们人多,黄风老祖肯
定先找你们。”
毛秋露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转过身去,背对那人,高高举起手臂,伸出大拇指,然后缓缓朝下。
可那人竟然还好意思说道:“回头有机会去你们青磬府做客啊。”
幂篱女子收起手势后,置若罔闻,大步离去。
被人拎在手中的小姑娘摇头晃脑,幸灾乐祸道:“读书人,你看不出来吧,她对你可是有点好感的,现在是半点都没有喽。”
后领一松,她双脚落地。
只见那白衣书生笑道:“没瞧出来,你挺有江湖经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