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什么“底子稀烂,纸糊的金身境”、“拳意不够、身法来凑”这些混账话,胡邯并未上心。
“只要手心相应,就能收放自如。练拳也讲究炼心,重要性,不比修道之人逊色。拳意之下是拳架,拳架之后才是技击之术。你这样的金身境,给丢到某个地方后,活不过几天的,只会沦为那边武夫的最佳磨刀石。”
陈平安笑道:“好了,闲聊到此为止。你的深浅,我已经知道了。”
胡邯也一手负后,一手抬起勾了勾手指头,嬉皮笑脸道:“礼尚往来,这次换你先出手,省得你觉得我欺负晚辈,没有长者气度。”
其实只要是相互近身厮杀,绰号“打铁匠”的胡邯怎么都是赚的。
只有爹娘取错的名字,没有江湖给错的绰号。
听到陈平安那句“手心相应、收放自如”后,马笃宜差点没笑出声。
一开始她认为这是陈先生随口胡诌的大话空话,只是马笃宜突然收敛神色,看着那个家伙的背影,该不会真是学问与拳意相通、相互印证吧?
换做别人,马笃宜根本不会有这么个古怪念头,可当这个人是陈平安,马笃宜便觉得世间的万一万一,到了陈平安身上,好像就可能会是那个一。
比如谁会像他这样枯坐在那间青峡岛山门口的屋子里边?
还会真的离开书简湖,有了这次的游历?
陈平安一步踏出。
依旧轻描淡写,不显半点宗师气象。
比起胡邯每次出手都是拳罡震动、击碎四周雪花,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胡邯嚼出一些余味来了。
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年轻人,肯定是重伤在身,所以每次出手,都像是个……做着小本买卖的账房先生,在算计一星半点的蝇头小利。
纯粹武夫的豪气,真是屁都没有!
胡邯杀气盈胸,彻底放开手脚。
刹那之间,胡邯心弦紧绷,直觉告诉他不该由着那人向自己递出一拳,可是武学常理和江湖经验又告诉胡邯,近身之后,自己只要不再留手,对方就早晚只有一个死。
些许的心神不定。
一拳已至。
胡邯挨了一拳后,哈哈大笑,“小娘们的挠痒痒不成……”
之后胡邯就笑不出口了。
一拳至,拳拳至。
势如瀑布飞泻三千尺。
胡邯只是一拳一拳应对过去,两人身影飘忽不定,道路上风雪狂涌。
哪怕真是纸糊的金身境,那也是傲视一国江湖的金身境!
七八拳之后,胡邯额头微汗。
十一拳后,胡邯不但大汗淋漓,嘴角已经渗出血迹。
而那个出拳一次快过一次的年轻人,依旧毫无气机衰竭、想要停手的迹象。
无比憋屈的胡邯,堂堂七境武夫,干脆就放弃了还手的念头,罡气遍布全身经脉,护住各大关键窍穴,由着这个年轻人继续出拳,拳意可以持久,可是武夫一口纯粹真气,终有穷尽耗竭之时,到时候就是胡邯一拳递出的最佳时机。
但是胡邯却听到身后远处,那个曾先生爆喝一声,“许将军,速速帮助胡邯打断此人拳意!”
许
姓武将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任何犹豫,策马冲出。
他能够被说成是石毫国马战第一人,坐于马背,手持长槊,战力卓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武人。
胡邯先前之所以愿意与此人并驾齐驱,还有说有笑,当然这才是根本缘由,一切靠真本事说话。
至于那个石毫国传遍朝野的“横槊赋诗郎”,源于此人第一次入宫觐见皇帝之时,特旨准许随身携带长槊进入皇宫,然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那天朝会的尾声,皇帝陛下竟是命人牵来一匹尚未驯服的烈马,让他骑马持长槊,在一块长条石板上,以长槊锋尖,书写一篇石毫国硕儒的传世辞赋,而且必须是策马不停,否则就要被夺去那条祖传长槊,并且逐出边军。若是做成了,大大有赏,正四品的武勋官身!
最终他一朝成名举国知。
将那条长槊轻轻放下,跪地磕头,在台阶底部,向那位皇帝陛下叩谢隆恩。
当时年轻武将,浑身颤抖,言语激动。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武运昌隆的年轻人,是感激涕零得不可抑制。
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亲口赐下“横槊赋诗郎”的称号。
但是他这些年,一直对此愤恨不平,视为生平大辱!
祖辈四代,一条浸染无数敌人鲜血的长槊,一次次父传子,竟然交到了他手上后,沦落到无异于女子以针线绣花的地步!
他许茂,世代忠烈,祖辈们慷慨赴死,沙场之上,从无任何喝彩和掌声,他许茂岂是一名哗众取宠的优伶!
一人一骑一槊,冲杀起来,竟有山崩地裂的沙场气势。
虽然陈平安和胡邯两人身影缠绕,可是许茂槊锋所指,仍是恰好指向了陈平安递出第十二拳后的脖颈。
陈平安不再勉强递出下一拳神人擂鼓式。
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不是骑将长槊赶到,就是那名中年男子的长剑。
陈平安只是一掌将那个暂时没有遭受致命伤的胡邯,拍得身形踉跄,刚好挡住那一骑武将的长槊锋芒,自己则横移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