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有“龙宫”古拙二字的那块祖传羊脂美玉,原本并不起眼,只是此时晶莹剔透,其中更有一条细如丝线的光彩快速流转。
陈平安捏碎李宝箴手腕骨头后,李宝箴那条胳膊瘫软在地,只差一步就被开启术法的玉牌,被陈平安握在手心,“谢了啊。”
飞剑初一和十五,分别从柳清风眉心处和外车壁返回,那张世人未必认得出根脚、陈平安却一眼看穿的珍稀符箓,连同“龙宫”玉佩一起被他收入方寸物当中。
在那本《丹书真迹》上,这张日夜游神真身符,是品秩极高的一种,在书本倒数第三页被详细记载。
李宝箴右手捂住左手手腕,凄惨而笑,“算你狠,怕了你了。”
这两件东西,龙宫玉佩,是李氏祖传的保命符之一,那张符箓,更是大哥李希圣的临别赠礼。
最关键是两件价值连城的仙家器物,必须由他李宝箴亲自“开门”后,外人才能借机一探究竟,不然上五境修士之下,任你是地仙,谁拿了都是不值一文的死物。
陈平安一脚踹在李宝箴腰肋处,后者横扫芦苇荡,坠入湖中。
伤筋动骨一百天。
柳清风起身走出车厢,跳下马车,“不管缘由是什么,还是要谢过陈公子对李宝箴的不杀之恩。”
陈平安问道:“狮子园怎么办,柳清山怎么办?”
柳清风说道:“已经为他们找好退路了。”
陈平安有些神色疲惫,原本不想与这个老侍郎长子多说什么,只是一想到那个一瘸一拐的年轻书生,问道:“我相信你想要的结果,多半是好的,你柳清风应该更知道自己,如今是换了一条路在走,可是你怎么保证自己一直这么走下去,不会距离你想要的结果,愈行愈远?”
柳清风笑容苦涩,举目远眺,感慨道:“只能走走看,不然我们青鸾国,从皇帝陛下到士子书生,再到乡野百姓,所有人的脊梁骨很快就会被人打断,到时候我们连路都没法走。饮鸩止渴,谁都知道是坏事,可真要渴死了,谁不喝?就像在狮子园祠堂,那个我很不喜欢的柳树娘娘唆使我父亲,将你牵连进来,我如果只是局中人,就做不到柳清山那样挺身而出,坚守着柳氏家风,而我柳清风权衡利弊之后,就只会违背本心。”
柳清风收回视线,笑道:“所幸事情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个当兄长的,就来念那难念的经,好读的书,就让我弟弟去读。”
陈平安瞥了眼李宝箴落水方向,“你比这家伙,还是要强不少。”
陈平安望向芦苇荡远方厮杀处,喊道:“回了。”
陈平安然后对柳清风说道:“你们可以救人了。”
柳清风问道:“为何不直接杀了李宝箴?”
陈平安摇头道:“以前答应过别人,要放过李宝箴一次。”
朱敛一掠而至,满脸遗憾,伸手抹了把脸上血迹,自己才刚刚手热,接下去就该那老车夫筋骨酥软、欲仙欲死了。
只是看陈平安不愿说话的样子,朱敛便没有说些玩笑话,只是默默跟随。
柳清风突然对陈平安的背影说道:“陈公子,此后最好不要留在京城附近等待机会,想着既遵守了承诺,又能够再次遇上李宝箴。”
陈平安转过头,笑问道:“为何?”
柳清风笑着摇摇头,没有泄露更多。
大骊王朝即将会派遣两人,分别担任他柳清风和李宝箴的扈从,据说其中一人,是昔年卢氏王朝的沙场砥柱。
但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致命之处,在于大骊国师崔瀺如今极有可能仍然身在青鸾国。
陈平安一行人走出视野。
老车夫将奄奄一息的李宝箴救上来,轻轻出手,帮李宝箴赶紧吐出一肚子积水。
李宝箴过了半天,才缓过来。
鬼门关逛游了一圈,坐在道路上,神色怔怔。
老车夫站在李宝箴身边,转头望向柳清风。
柳清风笑着摇头。
于是李宝箴又一次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儿。
李宝箴背对着互换眼色的两人,但是这位今夜狼狈至极的公子哥,伸手一阵使劲拍打脸颊,然后转头笑道:“看来柳先生还是很在乎国师大人的看法啊。”
柳清风蹲下身,微笑道:“换一个人来青鸾国,未必能比你好。”
李宝箴装模作样打了个嗝,“又吃泥土又喝水,有点撑。果然是江湖水深,容易死人,差点就凉在水底了。”
柳清风将李宝箴搀扶起身,“看来我们还得回趟狮子园,先给你换上一身衣衫。”
李宝箴歪着脑袋,蹦跳了好几下,将耳朵里的水晃出来后,笑容灿烂道:“不用换不用换,给自己长点记性,省得以后还觉得老天爷第一国师第二我第三!”
柳清风没有说什么。
上车后坐入车厢,李宝箴瑟瑟发抖。
马车缓缓前行,一直离开芦苇荡驶入官道,都没有再遇上陈平安一行人。
柳清风淡然道:“第一,我劝你返回狮子园,不然到了县衙官署,我还得照顾卧病不起的你。第二,再劝你,也是告诫自己一句话,以言伤人者,利于刀斧;以术害人者,毒于虎狼。”
李宝箴嘴唇发白,盯着这个家伙,牙齿打颤,问道:“柳清风,你知不知道我这次与那个陈平安狭路相逢,失去了什么?这些轻飘飘的话语,需要你来讲?”
柳清风问道:“有命重吗?”
李宝箴咧嘴笑了,“那倒是没有。”
他转头对老车夫喊道:“掉头回狮子园!”
柳清风开始闭目养神。
李宝箴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将眼前此人,视为能够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盟友。
又或者,李宝箴承认当下的自己,确实不如这个柳清风。名为清风,心如死灰,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为人处世,用心专者,不闻雷霆之震惊。
不曾想小小青鸾国,还能生出这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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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柔是心境最轻松的一个。
莫名其妙连夜出城,还说是要见一位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