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抄完书后,看了无数次陈平安的天地桩,裴钱仍是怎么看都觉得有趣。
陈平安倒转身形,深呼吸一口气。
从老龙城到蜂尾渡,再到这青鸾国金桂观,挨了杜懋那吞剑舟穿腹“一剑”后,从三境实力慢慢恢复到了现在的四境,距离五境巅峰,还要靠着走桩和小炼药酒,修养不少时间。
不过如此一来,有利有弊,弊端当然是极大拖延了跻身六境的速度,好处则是五境底子会打得更加牢固。
朱敛曾经半开玩笑说过,哪怕不靠外物,双方以纯粹武夫的身份,陈平安一样可以用他的五境巅峰,稳胜他们四人的六境巅峰。
对此隋右边嗤之以鼻,卢白象倒是比较认可。
至于闷葫芦魏羡,当时忙着跟裴钱胡扯。
陈平安坐回桌旁,检查过了裴钱抄写的内容,确认她没有在哪个字上边马虎糊弄后,示意她可以玩去了。
裴钱悄悄说道:“师父,我觉得道观后头的那些桂树,远远不如桂姨送我的桂叶桂枝哩,差了老远,那些道士怎么还当个宝供起来?还大言不惭来着,说什么是‘月中种’,这要是月宫里头那棵桂树的子孙后代,那咱们桂姨还不得是住在月亮上的神仙啊,对吧?”
陈平安心中微动,道:“不可在背后妄议别人。”
裴钱哦了一声。
陈平安突然自己笑了起来,“我觉得你没说错。”
裴钱笑容灿烂,“师父也是这么觉得吧,我就说嘛。”
陈平安收敛笑意,叮嘱道:“所以下次再见到桂姨,要更有礼数。”
裴钱点头道:“那当然,桂姨我是真心喜欢的。”
陈平安打趣道:“那个金桂观借你雨伞的小道童呢?”
裴钱一拳捶在桌面上,恼火道:“这家伙烦得很,要是我跟他狭路相逢,么得外人在场,我非要打得他爹娘师父都不认得。”
陈平安笑道:“现在知道烦了?你想想看,自己是怎么纠缠魏羡和卢白象的?”
裴钱瞪大眼睛,思量了半天,只得拿出那张最心爱的宝塔镇妖符,贴在额头上,叹气道:“如此说来,老魏和小白挺可怜的唉。”
陈平安一板栗砸过去,“你才知道啊?书上说君子三省乎己,你好好反省一下。”
裴钱抱着脑袋猛然站起身,跑向屋门那边,转头笑道:“师父,我去跟老魏小白说一声,下次到了集市上,回头我掏腰包,给他们每人买一串糖葫芦啥的。”
裴钱离开后,陈平安开始思考炼化第二件本命物一事。
至于那副相当于仙人境金身的杜懋阳神遗蜕,陈平安决定等到了大隋山崖书院,跟精于此道的崔东山讨教之后,再做决定。
陈平安打心底信不过这位“少年国师”的为人秉性,但是好歹相信昔年文圣首徒的学问见识。
此次跟张山峰重逢,跟他请教了不少修行事,尤其是这炼化本命物,张山峰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山峰虽然修为不高,可其实眼界和见解都不俗,大概跟他出身正统仙家有关,毕竟他的师父是位龙虎山的外姓天师,虽说外姓天师的境界高低,有天壤之别,但是能够被载入天师府黄紫谱牒的道人,不会简单。
陈平安拿出一壶桂花酿,找了只酒杯,独自斟酌。
按照张山峰的说法,即便在财力和机缘都不是大问题的前提下,本命物依旧不是多多益善,凑足五行是最佳,一件类似黄色土牛的青瓷瓶本命物,用以帮助快速汲取天地灵气,这是必须要有的,一件用来厮杀攻伐,例如剑修的本命飞剑,就是世间攻伐本命物的极致,一件用来防御,达到类似金醴法袍、兵家甲丸的功效,一件类似方寸武库、咫尺剑冢的方寸咫尺物,只不过这种珍稀之物,几乎不可遇更不可求,一件温养在本命窍穴内的压胜物,有了此物,先天对于邪祟妖魔就有了震慑力,并且可以不断增长自身阳气,途径诸多难以预测的阴煞之地,水火不侵、污秽不近。
张山峰还说炼化本命物,是双刃剑,既然是本命物,一旦损毁,就会牵连大道根本受损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每件本命物需要占据一处窍穴府邸,一旦滥竽充数,或是不去考虑灵气运行路线,容易属性相冲,反而阻碍练气士的修行,走火入魔,都有可能。
张山峰最后说凑齐五行本命物,是剑修之外,所有练气士都梦寐以求的结果,但是不用刻意追求此事,太耗神仙钱,太讲求机缘,一般而言,有三件品相稍好的本命物就足够,一攻一守,一件辅助练气士汲取、藏聚灵气,天下中五境练气士大多如此,除非是那些地仙之流,才会追求更多。
陈平安有些犹豫,是否炼化那枚彩衣国胭脂郡城隍爷赠送的金色文胆。
不过那只青色木盒里头,据说是某代龙虎山大天师,亲自篆刻而成的“彩衣国胭脂郡城隍显佑伯印”,陈平安决定拿来作为跟张山峰的临别赠礼,送给这位龙虎山未来的外姓天师。
胭脂郡城隍爷沈温无比重视的这一方法印,陈平安猜测极有可能是一件半仙兵,沈温亲口说,只要此印配合龙虎山嫡传的五雷正法,威力惊人。
当初法印被密封在城隍阁内,就能够阻挡胭脂郡城外那座巨大乱葬岗的煞气侵袭,足可见品相之高,绝非法宝可以达成。
陈平安从拿到法印,到今天为止,就连青色木盒都不曾打开过一次。
之所以犹豫是否炼化金色文胆,在于陈平安当初在彩衣国一役,得了一只绘有古榆国五岳真形图的白碗,在徐远霞的建议下,在青蚨坊最终没有将其售卖出去,能够造就古榆国的五色社稷土。陈平安当然不会以那只每年盈利“五枚雪花钱”的白碗,作为自己的五行之土本命物。
而是陈平安想到了如今大骊铁骑的南下势头,完全就是势如破竹,北有自己家乡的披云山北岳正神魏檗,南边貌似是范峻茂坐镇大骊新南岳,一旦成真,以一州之地作为王朝版图的大骊,五色土就会变得极其金贵,到时候大骊朝廷肯定会掌控得无比严密,所以如果陈平安现在就能够确定,南北之外其余三座山岳所在地址,集齐分量足够的五色土,再找一件合适的承载器物,肯定收益极大。
但是难处在于三岳选址在何方,隐患则在于以此作为本命物,短期收益巨大,可是会与大骊国势起伏,戚戚相关,不过上五境之下,绝对是利大于弊极多,能够快速成为地仙。
这会儿陈平安喝着酒,想起了风雪之中的那拨大骊斥候,又想到了隔壁邻居宋集薪。
喝掉杯中最后一点桂花酿,最终陈平安决定还是打消炼化五色社稷土的念头。
有了决断后,陈平安就不再有任何犹豫,那就准备炼化金色文胆!
只是想要在老龙城那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难如登天。
陈平安站起身,来到窗口旁边,趴在窗栏上,怔怔出神。
这终究不似练拳,一遍一遍坚持不懈,有一天总能打完百万拳。
徐远霞敲门而入,陈平安坐回桌子,又拿了只酒杯,两人对饮。
也没聊什么正经事,徐远霞说他的那本山水游记,说希望有一天有书肆愿意版刻面世,挣点私房钱。
陈平安便拿出几枚记载一路上所见所闻的小竹简,老龙城桂花岛、山海龟那些巨大的仙家渡船、城池上空的云海,那座海上宗门的雨师神像,蛟龙沟附近力竭坠海的布雨老蛟,倒悬山灵芝斋里一幅幅画像上的剑仙,剑气长城的走马道,桐叶洲扶乩宗的喊天街,蜃景城外照屏峰的日出……将这些刻有密密麻麻文字的翠绿竹简,递给徐远霞,徐远霞再问一些细节,两人喝着酒,一问一答,光阴流逝在酒水中。
就在隔壁,年轻道士张山峰在屋内,收了坐忘吐纳,开始缓缓打拳,与天下绝大多数拳法都不太一样,求慢不求快,不适合杀敌,大概只能拿来练拳养身,不过张山峰觉得最适合自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