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彩衣国,陈平安如今方寸物里的那张符箓中,还住着一位与自己签订契约的白骨艳鬼。
只是陈平安对她不喜,在桂花岛之后,就再没有让她离开过作为栖身之所的古怪符箓。
不过以后到了落魄山,再将她放出便是,有山神坐镇俯瞰周边山水,相信对那头女鬼而言,亦是震慑。
大骊王朝的正统山水神祇,可不是宝瓶洲任何一个王朝能够媲美,大骊神祇可以天然高出一品,现在如此,以后……当下宝瓶洲半洲之地都已是大骊宋氏的囊中物,只差中土儒家某座学宫的点头认可而已,所以往后大骊神祇和宝瓶洲神祇,估计就没太大区别了。
离开蜂尾渡边界线的时候,发现由外往内的旅人,无论练气士还是武夫,都需要手持一张大门口渡口售出的黄纸符箓,当进门后,就会出现一扇涟漪大门,让人通过,那张符纸有点类似世俗王朝的通关文牒。这可是新鲜事,陈平安是第一次见到,其余渡口,都没有这笔过路费,离开蜂尾渡不用那张通关符箓,走出大门后,陈平安就去询问一位五境练气士的看门人,诚心求教,那人见陈平安气度不俗,又是从蜂尾渡走出,便笑着为陈平安解惑,原来蜂尾渡有座阴阳家和机关师联袂打造的一座山水阵法,金丹地仙可以直接走入,金丹之下,就需要一张价值五颗雪花钱的通关符箓了,一旦硬闯,就会惊动蜂尾渡巡狩之人,至于那张符箓,是破障符的旁支,亦是蜂尾渡请求符箓派仙师为这座阵法量身打造。
当陈平安询问为何别处渡口无需符箓开道的时候,练气士笑容玩味,踩了踩地面,询问这儿是谁的地盘。
这个大门方位,是去往青鸾国境内,陈平安自然回答说是青鸾唐氏,不等练气士细说,陈平安就恍然大悟,感慨那位唐氏皇帝真是生财有道。
青鸾国京城距离蜂尾渡有一千六百余里,而距离那场开始于谷雨时节的佛道之辩,还有两月有余,所以步行前往也无妨。
此后这一路上,他们见过了大大小小的道观寺庙,一行人都谈不上如何信奉佛道,一般慕名而去走入其中,陈平安和裴钱都是恭恭敬敬上三炷香,礼遇神明而已,魏羡不信这个,一般都不进去,就在门口等着,朱敛也不信,只是陪着陈平安裴钱走一遭,卢白象只有入庙烧香拜菩萨,十分虔诚,隋右边则是进观上香,也相当诚心。
陈平安提醒过裴钱,烧香可以,不可随便许愿,更不可以见着了寺庙道观里的菩萨神仙们,就一个个磕头一个个许愿过去。
但是也告诉裴钱,如果哪天心有感应,真的很想要许愿,那就认认真真,记住许愿内容,以及敬香和跪拜的是那座寺观、是哪位神祇,一旦愿望达成,以后无论有多远,就要回来还愿。
见陈平安说得神色肃穆,吓得裴钱根本就没敢许愿,只是烧香而言,不然一想到要从龙泉郡赶来青鸾国还愿,她就觉得自己不是累死,就是在半路上悔青了肠子,活活哭个半死。
而且进去磕头烧香的时候,陈平安还有个规矩,说是“请香”的钱,不能跟人借,必须是她裴钱自己掏钱。
好在这一路上,陈平安好几次让裴钱跑腿做事,枯瘦小丫头得了好几钱银子,换成铜钱后,在道观寺庙请香是够的。
裴钱倒是不至于觉得陈平安是吝啬这几颗铜钱。
她越来越觉得,陈平安在她这个开山大弟子这边,可比对老魏他们四个大方多了哩。
这让裴钱很开心。
惊蛰时分,在青鸾国一个小郡县境内的荒郊野岭,哪怕离着百余里,陈平安一行人都感觉到了地动山摇,远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有一头身形轮廓模糊的巨大妖物,好似在遭受着巨大痛苦,仰天咆哮,一时间无数山林鸟雀振翅而飞。
陈平安想了想,让魏羡和隋右边先赶去一探究竟,看看有无伤及无辜。
他自己如今伤势还未完全痊愈,又要权衡那座蓄养灵气的窍穴湖泊、与一口纯粹真气之间的水火相容,虽说五境瓶颈的武道境界还在,可真正实力只有四境修为的水准。
魏羡手握甘露甲西嶽,隋右边背负着痴心剑,两人攻守兼备,即便遇上危险,相互策应,全身而退不是难事。
陈平安没有刻意加快步伐赶路,等到隋右边和魏羡返回,说那边是所谓的地牛翻背,一大帮子山泽野修,不知怎么找到了这头蛰伏此地数百年的地牛,想要将其围杀,获取地牛那那副肉身的天材地宝。但是被两个多事之人拦住了,一个用桃木剑的年轻道士,一个持刀的大髯汉子,双方没谈拢,就大打出手了,双方实力悬殊,围杀一方,势在必得,其中还有一位金丹修士亲自主持大局,结局毫无悬念。
陈平安一拍养剑葫,高高跃起,飞剑初一和十五掠出养剑葫,陈平安就这么一步步踩在飞剑之上,如仙人御风急急而去。
画卷四人,面面相觑。
裴钱手持行山杖,左看右看,咋个回事?
隋右边一闪而逝。
朱敛哈哈大笑,紧跟着一掠而去,“又有架打,爽也!”
魏羡背起裴钱。
卢白象默默跟上。
有些奇怪,为何陈平安会如此失态。
难道是有熟人在那边?
可来自那座骊珠洞天、家住泥瓶巷的陈平安,就算是熟人,难道不应该都是九境武夫郑大风、十境大宗师李二、剑仙曹曦、天君谢实之流吗?
陈平安的家乡,卧虎藏龙得有点不讲理啊。
即便哪天突然冒出个飞升境老怪物,卢白象在内画卷四人如今都不会太过震惊,可若是突然来个什么中五境的“小角色”,说自己是陈平安的朋友,他们四人反而会不适应。
陈平安哪怕有两把飞剑帮忙,可毕竟有伤在身,那一口纯粹真气又有些阻碍,所以速度依然与地面上的隋右边一行人大致持平。
一座碎石无数的巨大山坳内,一头受了重伤不得不显出真身的黄色地牛,躺在血泊中。
它身前站着狼狈不堪的年轻道士和大髯豪侠,两人背靠背,周围二十余位练气士,群狼环伺。
众目睽睽之下,一位不知是御风还是御剑而来的年轻人,一袭白衣,飘然出尘真神仙也。
只见那位白衣仙师,一个急坠,飘然落地,脚步轻盈跨出五六步后,走到那两人身前,笑着向他们抬起双掌。
年轻道士和大髯刀客愣了愣,不敢置信,年轻道人更是揉了揉眼睛,然后笑意便在道士澄澈的那双眼眸中,荡漾开来。
年轻道士与大髯豪侠,一人伸出一只手掌,与那位年轻仙师重重击掌,再无半点颓丧神色,两人神采飞扬,好不痛快。
陈平安看着两人,他这一刻的眼神,可能比眼含日月的裴钱还要明亮,握住两位朋友的手,大笑道:“我就知道!天底下只有我那两个朋友,张山峰和徐远霞,才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