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屋内睁开眼,“不会。”
然后陈平安就站在二楼檐下,开始骂骂咧咧,顾粲他娘亲曾经号称小镇骂街第一人,骂得连杏花巷马婆婆都得回家总结经验,汲取教训之后,仍是屡战屡败。那么陈平安作为经常旁听骂战的家伙,耳濡目染,真要敞开了开骂,功力当然不差。
明天练拳开始之后,肯定是没机会骂了。
今天先骂了再说。
反正该吃的苦头,不该遭的罪,都吃足吃饱了,老家伙又不可能打死自己,那他陈平安怕什么。
不骂一骂,陈平安真怕把自己活活憋死,拳没练出大出息,先把自己窝火死了,这不行!
老人对此根本不以为意。
事实上这才是好事。
因为恰恰这就是练拳的一层重要意义所在。
泥瓶巷少年积攒了太多情绪上的杂质,就像是被陈平安自己一点一点扫在墙脚根的垃圾,不多不少,无碍心境,因为“眼不见心不烦”,但是一旦将来武道攀登,不断往上登高,那么这点瑕疵就会不断被放大,二三境之时,被老人以种种拳法神通锤炼敲打,能够相对轻松地祛除,若是到了六七之间的武道大门槛,或是九十之间的天堑,再想回过头来拔除清扫,就难如登天了。
可是老人又不是泥菩萨,哪里受得了没完没了的骂人话,怒喝道:“滚蛋,再废话半句,现在就打死你。”
陈平安笑呵呵走了,很心满意足。
老人在屋内低声笑骂道:“跟巉瀺小时候,还真是像。”
说到这里,老人便有些神色恍惚。
小时候,对于巉瀺,自己这个当爷爷的,是不是太严苛无情,过于拔苗助长了?
儒家第三圣,曾有至理名言,流传于世,“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老人叹了口气。
那场惊心动魄的三四之争,他也曾亲身领教过,下场如何,便是现在的模样了。这还是老人涉足不深的缘故。
他之前有一次游历无名大山,偶遇一位儒衫老者,朝阳初升,老者在山巅打转散步,缓缓伸展筋骨,就像是在画圈圈,但是以他十境武夫的眼光来看,看得出来,年迈读书人看似在原地打转,其实每一次画圆圈,都会稍稍往外边略微拓展。
他就好奇询问:“老先生为何不一步跨出去?”
儒衫老人微笑回答:“坏了规矩,那可不行。”
一番天南地北的畅谈,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年迈读书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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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老人在练拳之前,对陈平安笑道:“既然已经在三境站稳了脚跟,那咱们继续,老夫把你的四境的武道底子给打扎实了。远游一事,不耽误这几天功夫。”
陈平安摇头说不行,远游一事,只要阮师傅铸剑成功,就必须马上走。
老人继续诱惑陈平安练拳,“先前为何老夫以五境修为一拳出去,六境巅峰的孙叔坚就给打死了?就在于同样的境界,云泥之别,所以哪怕是最难越过境界杀人的武道一途,老夫仍然可以轻松打死高一层的孙叔坚,因为他的底子打得太松散了。”
“比如科举一事,同样是跻身殿试的读书人,为何有人就是贵不可言的状元郎探花郎,其余就是进士,甚至还有那些可怜兮兮的同进士出身?那座金銮殿,就是一个境界,但是同等境界中,还是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
“陈平安,你要知道,武道三境四境,差距极大。无异于练气士的下五境的最后一境,和中五境的第一境,存在着一道巨大的分水岭。有无老夫帮你打底子,你吃了这么些苦头,裨益大小,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如果能够一鼓作气,破开四境,只要打破了瓶颈,之后四境的武道路途,就是一马平川,岂不痛快?”
陈平安毫不犹豫,还是摇头。
杨老头既然说此地不宜久留,拿到了剑就必须离开山头,一直南下,陈平安就绝对不会拖延一炷香。
其实内心深处,对于三境之上的练拳,陈平安还是有些心惊胆战,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老人点点头,“经得起诱惑,也算好事。孙叔坚之流,天资不差,可中途夭折的人,不计其数,就死在了贪心二字上。那今天老夫就破例奖赏你一次,将
三十拳,换成三十一拳好了。放心,保管不会死人,帮你把三境好好夯实牢固了,你不用对老夫感激涕零,谁让你是巉瀺的先生……”
老人表面上说得和颜悦色,可是言语之中的杀气腾腾,寒意深深,陈平安岂会不知?
昨天一顿骂人,是骂得酣畅淋漓了,结果今天就要遭报应?
结果三十一拳之后,陈平安头回在大药桶里睡了一天,然后在床铺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夜。
拂晓时分,陈平安走出屋子,魏檗和两个小家伙都坐在檐下。
看到陈平安后,魏檗坐在竹椅上,仰起头,双手抱拳,喜气洋洋道:“恭贺恭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