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脸色狰狞道:“你敢坏我心境?!”
齐静春神色伤感,轻声道:“崔师兄。”
崔瀺猛然将手中酒壶砸在地上,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指向隔着地上一座水池、天上一口天井的齐静春,厉色道:“我不信你齐静春能赢我!”
齐静春一手负后,一手拂袖,那些在崔瀺脚边流淌的酒水滑入水池,呈现出一道涟漪阵阵的玄妙水幕。
与之前崔瀺如出一辙。
不愧是昔年的同门师兄弟。
举手抬足,皆是读书人的风流写意。
水幕中,是背着背篓的少年和小姑娘。
红棉袄小姑娘侧着身走路,正在扬起脑袋跟少年问这问那,问东问西。
草鞋少年笑着耐心回答小姑娘一个个天马行空的奇怪问题,如果遇到不懂的难题,少年就会说不知道。
少年不觉得丢人,小姑娘也不觉得乏味。
齐静春问道:“崔瀺,还没有明白吗?”
崔瀺死死盯住那副画面,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喃喃道:“这不可能!”
最后他抬起头,眉心有痣的少年国师,那张清秀脸庞扭曲到狰狞可怕的程度,“齐静春,你竟然选了一个女人作为自己的唯一嫡传弟子?!”
齐静春望向那张本就陌生的少年脸庞,笑着反问道:“有何不可?!”
崔瀺深呼吸一口气,嘴角翘起,“可是少年心性不变,大不了我撤去所有后手,相反还一路上帮他找寻磨刀石,我一样能赢!只是赢得少一些而已。怎么,齐静春,难道你为了阻我大道,还要反过头来坑害那陈平安?”
崔瀺脸色癫狂,得意至极,“哈哈,我与那泥瓶巷少年,可是荣辱与共、戚戚相关的关系,齐静春,你怎么跟我斗?!”
齐静春平淡道:“我劝你现在就斩断这份牵连,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最多从十楼跌到六楼,还算留在中五境当中。”
崔瀺脸色阴沉道:“齐静春,你失心疯了吧?”
齐静春瞥了眼崔瀺,叹了口气,伸出并拢双指,轻轻一晃,“世间事,唯有赤子之心,不可试探。你崔瀺这么聪明的人,哪里会懂。”
画面中的草鞋少年和红棉袄小姑娘毫无察觉,但是崔瀺眼睁睁看着少年头上,突然多出一支碧玉簪子,悄然别在发髻当中。
崔瀺满脸呆滞、震惊和恐惧,伸出手,颤颤巍巍指向齐静春,“齐静……”
他甚至死活都说不出最后一个春字。
刹那之间。
道心失守几近崩溃的崔瀺七窍流血。
跌坐回椅子上,崔迅速在身前双手结宝瓶印,沙哑道:“安魂定魄!”
齐静春抬起头,望向天井,没有看着惨不忍睹的崔瀺,说道:“吃了亏要记牢,甲子之内,你要是再敢偷偷摸摸下绊子,我自有法子让你从练气士第五楼跌落成凡夫俗子。当然,以你撞到南墙就一定要把它撞破的性子,肯定是不信的,没有关系,信不信反正由你。最早一次,我要你别对先生失去信心,你不信,结果跌境,我来骊珠洞天之前,要你别对山崖书院出手,你还是不信。所以这一次,还是由你。”
齐静春离开二郎巷的袁家祖宅,最后一次行走于人间,先去了学塾,再去了石拱桥,又去了师弟马瞻的坟头,最后齐静春还去了一趟天上。
最后的最后。
齐静春回到地上,悄然走在草鞋少年和红棉袄小姑娘身边,与他们并肩前行。
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三人每走出一步,这位齐先生的身影便消散一分。
他终于停下脚步,望着两个孩子的南下背影,这位读书人有担忧,有遗憾,有不舍,有欣慰,有骄傲。
他轻轻挥手,无声告别。
就这样了。
挺好。
————
“咦?你怎么头上别了一支玉簪子?!”
“啊?我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陈平安!你其实是有钱人,对不对?”
“真不是。最少现在已经不是了,我有钱的光景,就那么几天。”
“好吧。那你箩筐里露出一截的木剑,又是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陈平安!你再这样,我今天就真的不喜欢你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
“算了算了,明天再不喜欢你好了。”
“……”
青山绿水山少年郎,身边跟着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