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郑先生他们与掌律长命、编谱官碰了头,聊过天,一同折入一条山间小道,肯定是去那片榆林赏景了。小米粒这才坐回竹椅,将扁担和竹杖横放在膝,百无聊赖,以双手掌心滚动行山杖,解释道:“既然兜里没几个钱,礼数就只能看心意大小了啊,心里边的意思,
就是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仙尉想起一事,先前那位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只因为小米粒说了句好久没来了,老道士便较真询问小米粒,“好久是几天”?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问不出这种问题啊。还好,小米粒回答上来了,报出了那个准确的具体数字。
仙尉顶着个道士头衔,浪迹江湖多年,为生计所迫,是个顶会察言观色的,看得出来,当时山主就很紧张。
小米粒往仙尉那边挪了挪竹椅,压低嗓音说道:“听景清说你有个很奇怪的签筒,签文很稀罕,独一份。给说道说道?”仙尉赧颜道:“吃灰很久了。你要感兴趣,自己拿去耍就是了。没什么稀罕的,无非是签筒内总计一百零七支竹签,其中七十二支竹签,对应二十四节气的七十二
候。还有两仪,日月星,八卦,十天干,十二地支。”
“真的是一百零七支签文唉!”
小米粒一边听一边计数,她很快就皱着眉头,好奇问道:“为啥不凑个整数呢,一百零八支签?”
仙尉哈哈笑道:“可能是那支签自己长脚,偷偷逃掉了?”
小米粒想了想,眉头舒展起来,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猜谜可是她的长项,“好猜好猜,晓得谜底嘞。”
一直没有露面的郑大风只是站在宅子门口那边,啧啧道:“小米粒这都猜得到?我可是苦思不解许久了。”
小米粒咧嘴笑道:“假设仙尉道长摆下了个算命摊子,谁落座抽签,谁就是那支签。”
郑大风将信将疑,转头望向仙尉。
仙尉点头道:“确是正解。”
郑大风揉着下巴,“有嚼头。”
仙尉与小米粒默契抬手,轻轻击掌。
郑大风问道:“这么别开生面的抽签解签,有生意么?回头客多不多?”
这个问题就有点不合时宜了,仙尉没好气道:“大风兄你觉得呢?”
郑大风瞧见了岑鸳机,笑嘻嘻招手道:“岑姑娘,今天又在山中啊。”
岑鸳机听得一头雾水,便没有理睬他的没话找话,继续走桩,到了山脚,重新登山。
郑大风自言自语道:“不等李槐那小崽子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大步流星,走向小镇。
只是骤然停步,转头望向年轻道士。
仙尉见他没有去扶摇麓,好奇问道:“大风兄要去县城?”
郑大风点头道:“去趟杨家药铺,搬些物件回来。”
仙尉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郑大风说道:“别愣着啊,你也跟上,搭把手,我一个人可搬不动。”
仙尉怯生生道:“贫道顶多只是骗钱,不做贼的。”
郑大风气笑道:“别废话!”
仙尉只得跟上,让小米粒帮忙看门。小米粒偷着乐呵,哦豁,这都被自己猜中了。
郑大风带着仙尉徒步走出西边大山,一路闲聊。
早年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镇百姓,白日做梦似的,见到了一拨拨闻所未闻的神仙中人,他们腾云驾雾,御风青天。
当年百姓们总喜欢凑在一起窃窃议论,好像他们也吃饭,却不拉屎。那些外乡神仙们很快就学会了小镇方言,各家各户的老物件,都被他们花钱买了去,眼睛都不眨一下,掏出一摞摞银票,就跟草纸似的。买卖双方,互相看向对
方的眼神,谁都觉得对方是冤大头,谁都怕对方反悔不认账。
至今小镇里边,还有许多当年“花重金”买下宅子的近百位修士,或独身,或结伴,与一二道友,在槐黄县城潜心修行。这些修士都被大骊礼部造册录档、刑部负责监督,小镇那座窑务督造署则负责具体对接事务,可事实上,修士们不论门派大小,境界高低,都尽量不去跟前后两任督造官交涉,当然更不愿意被督造署官吏找上门。大骊朝廷的本土官员,都不太把修道之人太当回事。在崔手上,给山上山下订立了一条规矩,只要是修士
与凡俗起了冲突,前者一律疑罪从有,后者疑罪从无。
整个宝瓶洲,都在期待大骊王朝的下任国师,虽然山上山下各有各的猜测和揣度,但是只要大骊朝廷的诏书一天不颁布,就有一天的悬念。
路过那座真珠山,郑大风一本正经说道:“仙尉道长,给那山头,拜一拜?”
仙尉问道:“有啥讲究?”
郑大风说道:“既然进山要拜山,出山也该……”
仙尉试探性说道:“各地拜山头都有自己的习俗,你先拜,我好学一学。”
郑大风拍了拍仙尉的肩膀,“不好骗了。”
走入小镇,只是相较于当年,还是冷清了许多,以往满地的狗屎鸡粪都少见了。
仙尉倒是怀念起贾晟老仙长来了,老道士在小镇可谓德高望重。
熟门熟路带着小陌穿街过巷,去往杨家药铺。
曾经有个精瘦黝黑的草鞋少年,第一次出门远游,便走到了大隋山崖书院的门口,哪怕买了新衣服新靴子,可还是退缩了。
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眸,整个人便愈发显得皮肤黝黑了。
在那之后,离乡远游作他乡客,就成了家常便饭,一次次当起了甩手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