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西边群山都在大兴土木,开辟洞府,建造府邸,为道场增添仙气,落魄山因为集灵峰有座朝廷封正的山神庙,大骊工部衙署按照山水礼制,规格都是定好的,该花的钱一颗铜钱都不敢少。少年山主算是捡了个现成,并不需要自掏腰包,在开辟道路等事情上如何费钱。至于要说打肿脸充胖子,也得给人看才行,当时陈平安身边只有陈灵均和暖树跟着,一座大山,就他们仨,顶多再加上一位没有佐吏、侍女的山神。
这一天,按照本地习俗,本该开始拜年串门走亲戚了,陈平安自然无亲戚可走,就干脆带着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一起入山。
陆神忍不住神色复杂起来,缓缓道:“大道亲水的草鞋少年,瞻云陟屺,携水带火,腰别柴刀,上大山,登其顶,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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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肺山,毛锥好似在为南墙这位剑仙传道授业。一旁老天君尹仙欣慰异常。
“道家讲求天性舒展,道法自然。所以你能够稳扎稳打,轻松跻身了仙人。这是你的能耐。”
凡俗能不能修道,得看有没有“来路”,进了山,开始炼气存神,最终能否证道,就看
能不能找到“去路”。
“高山矗立,江河奔流,都如人之抒发胸臆,可大岳再高,能捅破天去?渎水再浩荡,归宿依旧是归海。”
“你是学剑术的,毕生致力于追求剑道本源。所以在地肺山修行,很难找到同道中人,难免会有‘吾道孤’的感觉。久而久之,境界一高,就容易心高气傲。当然,你也有你的难处,担任大木观的住持,统领百余位剑修,需要你承担起华阳宫剑仙一脉道统的荣辱兴衰,凭此方便法门,用以凝聚人心,没有任何问题。”
南墙笑嘻嘻道:“百余位?”
这分明是她开始挑刺了。毛宫主刚刚入主华阳宫,必然公务繁忙,不够熟稔大木观这种道统支流的具体情况,合情合理。
即便毛锥当初曾经举荐她担任地肺山之主,照理说南墙该感激几分,可是与之相处,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当一位神识敏锐的修道之人,有此灵感,绝不能等闲视之。
睡处宜小,容易养神。书房宜大,可以聚气。所以藏书楼极高占地广,毛锥的住处极小,只是随便挑了一座靠近大门的小院子。屋内竟有一顶山下百姓家常见的白纱蚊帐。
别说是山中的得道之士,就是那些学艺有成的江湖武夫,都能以一股无形真气自行驱逐蚊蝇,震慑山野兽类。
亏得没人造访“寒舍”,否则南墙都要怀疑,这位明明早就是飞升境圆满的白骨真
人,生活如此朴素市井,做样子给谁看呢?
毛锥淡然道:“大木观授箓道官,祠堂总计六代谱牒,合一百零五人。你近期闭关,我只会比你更了解他们所有人当下修道关隘所在。”
南墙问道:“好像高琼也要闭关了,白骨道友见过她啦?”
那是高祖师前些年从家乡那边带回的小姑娘,资质算不得如何出彩,但宫主亲自领上山的人,南墙和大木观当然很上心。
毛锥说道:“按照翠微宫额外给高琼传下的那部秘笈,她若是按部就班修炼,用以闭关破境,肯定会出岔子,过不了龙门,极有可能还会跌境。我已经托人暗中传授她两篇剑诀,一篇专讲分水,一篇炼化蜃剑,等她修至心有灵犀处,道诀就能够显化出白帝城那座龙门和一条江水,道士心神沉浸其中,形若水蛟走江,去登龙门,可以替她增添几分胜算。”
南墙惊讶不已,不曾想咱们这位毛宫主,还真对大木观一众剑修了如指掌?是高祖师先前暗中授意,还是毛锥想要通过大木观来打开局面,新官上任三把火,在高祖师手上没有太大起色的剑仙一脉,若是在毛锥这边开始兴盛起来,不正是山水官场的惯用伎俩?
毛锥说道:“陆沉有座书斋,不在自家道场南华城,建在玉枢城,名为‘观千剑斋’。”
南墙不清楚毛锥提起这茬做什么,这不是举世皆知的事情吗?
毛锥缓缓道:
“是为我准备的。”
南墙愕然。
她大大方方承认错误,惭愧道:“白骨道友,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低了你。”
毛锥说道:“不管是谁继承华阳宫道统,你都会对他有所敌意,觉得无论任何一位道官的功业道德,都不配落座祖师殿那把椅子。再者,你是一个人身天地尤其生机盎然的道士,又是剑修,所以当你站在同为剑修的白骨真人身边,理所当然,感到一种潜在的危险,那是一种出乎本能的预知。我若是在华阳宫起了杀心,你会是第二个察觉到的。”
南墙好奇问道:“谁是第一个,尹天君?”
毛锥看了南墙一眼,兴许是不太明白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南墙后知后觉,知道真相了,是此山正主,那尊太乙山神。
毛锥走到水边,兴许是那些潭中游鱼误认为他是旧主人,摇头摆尾,聚集起来。
剐出双目的老瞎子,在蛮荒圈地,强行割走一块地盘,造就出十万大山,五行生克的土生金,不断迁徙大山,辅以那拨身披金甲的神将力士,镇压全身各大气府几乎冲天而起的沛然道气,防止身形升天!
落宝滩碧霄洞主,后来的东海观道观,何等自古不饶人,谁若胆敢损贫道的道行,贫道便削你的天时地利!
纯粹的自由,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可以对所有不愿意做的事说个不字,并且完全能够承受其代价。
多少凡俗夫子,
舍弃人间荣华富贵,入山求仙,只求证道长生,奢望与天地同寿。
唯有陆沉所求,一直不是所谓的十五境,甚至不是什么大道圆满,只在“见到我之真”。
不知是触景伤情,或者本就是多愁善感,毛锥低头凝视着水中鱼,霎时间,游鱼误以为是有饵入水,哄抢争食片刻,终究是一场空,悉数散去。
除去勘破生死虚幻的剑术,好似陆沉把他对人间的缱绻眷念,全都付与了一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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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
陈灵均一路打着酒嗝,从铁符江水神府那边晃荡回来,青衣小童眼尖,瞧见了山门那边好似有访客,便立即收了术法,按下云头,飘落在道路上,凝神定睛一瞧再瞧,还好,不像是《路人集》上边的豪杰人物,那就去会一会,酒足饭饱,精神正好。
这不他与新任水神白登和荣升谋主的曾错,都是自家兄弟,好几天没见面了,甚是想念。就约好今天哥仨好好搓了一顿,提杯之前,没忘记提醒白登只可小酌,莫要耽误公务。曾错等于是卷了铺盖去水府帮衬兄弟一把的,当那狗头军师,刑名、钱粮、师爷兼顾,生财有道,驭下有方。提醒白登诸多人情往来的诀窍,如何对付上司,驾驭下属,交好同僚,明明白白的。白登的性格脾气,由于大道根脚使然,确实糙了点,亏得有曾错出谋划策,再有他陈灵均从旁查漏补缺,才省去好大心力
,这水神位置,算是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