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找到陆台的时候,顺便聊起过刘材和流彩,就话赶话似的,一并提到了邹子。
陆台不敢隐瞒此事,以心声说道:“大师父,陆小三儿先前找到我,一向吊儿郎当的他,难得说了句重话。”
邹子无需推衍双方的对话内容,就能猜出个大概,问道:“让你帮忙捎句话,不该拿你与他问道?”
陆台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邹子笑道:“太上反诸己,其次求诸人。陆掌教没这么小心眼,他是故意板起脸吓唬你的。”
一般而
言,证道长生,自顾不暇,哪有闲情逸致,去斤斤计较身外红尘,岂敢随便分神分心。
陆沉当然不是一般人,更像那太古之人,求道长生,勘破生死。生是暂来,死是暂住。
所以地肺山高孤才会如此推崇陆沉,最后一场传道,说谁要是能够学到陆沉七八分精髓的生死观,修道生涯便无生死关。
不光是道士高孤,还有文圣的老秀才,看待陆沉的学问,都会各有各的由衷钦佩。
陆台打量起后边两位,心中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都啥跟啥嘛。
青年男子,身材高大,体魄健硕,粗布麻衣,背剑缓行,腰间悬挂了两枚古朴葫芦。
身边跟着一位眉眼冷清的年轻女子,衣裙设色五彩,极尽华丽之美。美中不足,是女子姿容过于平平,可惜了那件光彩夺目的法袍,似有遇人不淑的遗憾。
剑修刘材,玉璞境。
女修流彩,柳筋境。
终于瞧见这两位“自己”,身为“正主”的陆台神色复杂。
一副阳神身外身,一位阴神出窍远游。
陆台看他们,他们也在观察陆台。
流彩笑道:“我们都未用怨怼仇恨的眼光看你,为何要用一种看待贼寇的眼神看我们。”
刘材说道:“好理解,二话不说,倒打一耙,掩饰心虚。”
陆台恢复常态,笑嘻嘻道:“你们俩搁这儿说戏文呐。”
刘材可谓天赋异禀,得天独厚,实属应运而生、横空出世的一流人物。
第一次被世
人知晓姓名,就是跻身数座天下年轻十人的榜单之列。
更是与那位新近被誉为“三十年来最负盛名”的年轻隐官,注定有一场问剑。
剑修的祖籍,师承,履历,皆是空白一片。
只说白也那把仙剑“太白”在扶摇洲一役落幕后,一分为四,各凭道缘,分别认主。陈平安得到了杀力最大的一截剑尖,凭此炼出了那把夜游剑。刘材则得到了蕴含剑气最多的那段剑身。
用崔东山的说法来形容,屁事没干,就暴得大名,天底下竟有此等便宜好事?
刘材的“祖籍”,在那皑皑洲刘氏掌握的绿荫福地。
而女修流彩出身的那座天井福地,同样是刘氏的私产。
绿荫福地是七十二福地中人数最多的一座,是一座拥有多达九千万人的下等福地,但是钱多如刘聚宝,却故意一直没有提升福地的品秩,故而天地灵气稀薄,要想修道成仙,几乎就是书上空谈。只要有人误打误撞走上修行道路,还能一路晋升到洞府境,就会被带离绿荫福地。照理说,一座福地能够拥有如此庞大数量的当地百姓,完全可以“变现”,打造出一只财源滚滚的聚宝盆,据说是有两位术家的刘氏家族供奉,很早就说服刘聚宝不要如此赚钱。
反观天井福地,刘聚宝就一路砸钱,从下等福地提升到了上等。至今每年立春日,刘氏还是保持一个传统,都会让年轻一辈的刘氏女子,御
风在天幕,各自往人间抛洒数量不等的雪花钱,据说数量最少的,也是以万计。天女散花,美如壁画。
刘材是邹子亲自带出绿荫福地,却是独自游历皑皑洲的旧朱荧王朝剑修元白,将她带离天井福地。
大概是陆台觉得跟他们没什么可聊的,就又跑去跟两位传道人叙旧了。
流彩问道:“裴先生到底拥有几把本命飞剑?”
刘材说道:“四把。暂时只见过其中三把。”
流彩本就是随口一问,还有更好奇的问题要问,“就这么喜欢挣钱?你也不缺钱啊。”
真是名副其实的同人不同命,流彩好像没有任何出奇之处,而刘材一人便拥有两枚出自道祖之手的养剑葫,以“心事”葫芦温养本命飞剑“碧落”,用“立即”温养飞剑“白驹”。
刘材说道:“只是现在不缺钱,以前穷怕了。如今既然学剑顺利,又有两只葫芦,没必要一天到晚扑在炼剑上边,总得找点事情做,想要看书就要花钱买。”
没有家世、科举功名,那些书香门第、地方乡绅的藏书楼,门槛就会比较高,偶尔有人愿意开门,入内抄书得看人脸色,不许点灯还好说,那些仆役看他就跟防贼似的,每次归还书籍,仆役就会盯着双手的指甲盖使劲瞧。
刘材问道:“当时你在正阳山,亲眼见证那场问剑,有什么感受?”
流彩撇撇嘴,满脸无所谓,“又不是你,我才是柳筋境,道行
低微,看不真切。”
先前那场问剑正阳山,陈平安跟刘羡阳在过云楼客栈碰头,他显得极其谨小慎微。
事实证明,陈平安并没有杞人忧天,不算什么疑神疑鬼,是真有鬼的。
当时不光是马苦玄和余时务在旁等待机会,亦有邹子在旁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弹弓在下。
因此陈平安在正阳山的一线峰祖师堂门槛外突然停步,看遍那些花容失色的花木坊女修,与“她们”自言自语一番,好似打了个商量,邹子不如暂缓问剑一事?在那之后,陈平安就跨过门槛,忙正事去了。邹子显然答应了这桩约定,“收回”了那个在对雪峰给剑修元白当侍女的流彩。
当时正阳山诸峰乱成了一锅粥,连吴提京这种天才剑修的脱离谱牒、叛出门派,都没有余力去挽留什么,更何谈计较一个籍籍无名的对雪峰女子练气士。
流彩问道:“与之为敌,作何感想?紧不紧张?”
“当然会紧张,倒不至于妨碍问剑。”
刘材在桐叶洲待过几年,说道:“开凿一条大渎,可以活人无数。说句功德无量,不过分。”
“关键是此举可以让死水一潭的桐叶洲,山上山下的人与钱,都跟着动起来。有这一动,桐叶洲就会生机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