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是白景亲眼所见,有些是她想象而成。不同的甲胄,不同的主人。
舟中苏子扣舷高歌,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挚友共谈玄义,洗盏更酌,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不知东方之既白……
老瞎子继续说道:“治学历练都需行脚万里,论及山河壮丽,浩然蛮荒各有千秋。所以我还帮你约了一拨人,多看看这边的风景,你只管放心与他们一起游历,领头的道士,叫张风海,是个勉强能看的新十四境。此外其中一人,与陈平安还是旧友,所以不用担心被孤立,无话可聊。他们正在赶来这边的路上了……”
空无一人,居高远望,了无生气,满目荒凉。
汉子服了,乖乖闭嘴。
谢狗刚想表示由衷赞同,她神色微变,忙不迭撂下一句“拉肚子”就跑路了。
那是一条山脉,山名地肺,古名终南。
老瞎子笑道:“好好好,你继续听课便是,算我旁听,教课夫子总不能赶人。”
陈平安没有起身,抬头望向门口那边。
经甲在身,就像占据一座无量世界的道场,哪怕双方身形明明近在咫尺,也会是远在天边的处境。术法攻伐,想要找到穿戴经甲的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故而穿戴经甲,于炼气士而言,虽无杀力的增加,却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最能保命。
谢狗哇了一声,“这么说的话,我就理解了!”
在关卡处告知缘由,很快便有苏子爽朗大笑,离开临时衙司,快步走向那位仙风道骨的道士,与之把臂言欢,“子京兄!一别多年,重逢云水间。”
海上,竟有人可以追上夜航船,魁梧男人伸手掰开阵法,大步跨入其中,落地之时,船身大震,附近海面掀起百丈浪头。
老瞎子伸出干枯手指,挠了挠凹陷的脸颊,一时半会竟是不知如何反驳。徒弟这话,极有道理。
远古峥嵘岁月,人间炼气士欲想毕其功于一役。
杨世昌微笑道:“苏兄又何必明知故问。再者说得俗气一点,仙人境瓶颈,好像比不过飞升境瓶颈?”
陈平安说道:“前辈得闲的时候,可以去见一见曹慈,相信肯定不会失望。”
此外一些君子和大量书院贤人,都在两座渡口“行走”历练。
城内居民,他们在历史上,也都不是什么高居庙朝、进退百官的显达之士,都是些才命相左的郁郁不得志之人,如今更成了穷居野处偏远江湖的独善其身者。
刘羡阳和貂帽少女走出虹桥廊道,继续登高望远,来到高楼顶层,檐下铃铛,风起天籁。
蛮荒天下。
兵家有过一个粗略估算,浩然九洲以三成之力,防御蛮荒妖族的入侵。如今却是要以七成之力,攻伐蛮荒天下。
李槐抬了抬下巴,“这么多大道理,明儿你去当回夫子?”
男人自顾自挑了张椅子坐下,道:“拿回一点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再就是顺道找个朋友叙旧,本想着喝过酒,就去鸦山见一见那位号称数座天下武道第一人的‘林师’。不曾想老友的道场依旧,却已物是人非。我那老友一贯行事老道,早有预算身后事,经过千年复千年的长远铺垫,好不容易冒出了个占尽便宜的十四境修士,与开山祖师道力相仿了,本来想念在与他家老祖情谊,要对他指点几句,可那家山风,实在是一塌糊涂,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就没几个好货色,老友若是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我就拗着性子,与他讲了几句,不曾想那厮是个半点不知好赖的,反过来冷嘲热讽,怪话连篇。就我这脾气,能惯着他?双方约定,口头订立了生死状,打了一架。哪里料到好歹是个十四境,即便是新鲜出炉、酒里掺水的货色,竟然如此体魄孱弱,不堪一击。”
转入礼圣一脉的茅司业,留在中土文庙,主要是辅助昔年恩师的文圣处理大小事务,就说巧不巧吧?
老人点点头,“几个地方,差距高低有限,而且每日还在层层加厚,那些山巅修士,都要脸,攀比心很重,不愿丢了面子。浩然天下那边,从来不缺奇人异士,如今神仙钱也不缺,”
刘羡阳心湖之中,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伴随着轰鸣声,湖面骤然立起一幅幅挂像。
老人身边,准确说来是脚边,还有个身材精悍的中年男子,正背靠墙角根,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缓缓摩挲。
谢狗摇摇头,“鸡汤和尚是不是经甲的主人,没见过面,不好说。但是我可以确定一点,鸡汤和尚至少没有穿戴经甲,他不需要,否则反成鸡肋。登天一役,某条主攻道上,远古天庭曾经开启一座攻伐剑阵,亿兆之数的飞剑,磅礴暴雨,多少星辰被戳成了筛子,甚至是直接被当场碾为齑粉,刘羡阳,你猜我们这拨炼气士,是如何应对这种灭顶之灾的?”
男人说道:“事先都是价格谈妥了的,我此次登船就是看货验货取货。”
男人大笑起来,“他那道场,好像与武夫不对付,一提起纯粹武夫,便要来上一句武夫全靠嘴硬。搞得一州境内,武学宗师才听说他跻身了十四境,就全跑到别州了,但是由此可见,一州武夫,确实丢人现眼,也怪不得他们这帮道官仙师瞧不起武夫。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订立了生死状,还要阴阳怪气问我一句,‘本座评价武夫几句,关道友何事?’
谢狗愈发疑惑,“刘大哥还挺骄傲?”
那位贤人不再追问什么,只是一脸恍然道:“可以啊,你小子藏得还挺深。”
虽然苏子依旧是飞升境,柳七已是十四境,仍然以苏子为此地的主事者。
很难想象,他与之祠,都曾与那拨远古书生为伍,甚至一开始关系还很好。
李槐解释道:“小时候在家里,我娘亲就是我的靠山,后来远游求学,我就找了陈平安当靠山,在大隋山崖书院,李宝瓶林守一他们都是我的靠山啊。如今拜你为师,你不当我的靠山,难道我来当你的靠山啊?老瞎子你是不是一个人在道场,没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饿慌了,搁这儿跟我说混话呢?”
老瞎子哪里会说些安慰人的话语,憋了半天,看着李槐好久,才缓缓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
李槐刚要说话,老瞎子已经说道:“不必行礼,他这种货色当不起。”
贫道昔年云游至白帝城彩云间,有幸与郑先生讨论过阵法之本。
老瞎子笑道:“我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是朋友的,就会习惯我这个样子。”
老瞎子没搭话,好像但凡他嘴上提一句嫩道人这个道号,就会忍不住想把那条飞升境拉过来,踩上几脚。
不同于仰止、朱厌那些未曾沉睡的蛮荒大妖,关于他们几个,浩然天下那边所知甚少。
关于此事,文庙内外,浩然山上,私底下不是没有一些议论。
老瞎子随意说道:“不用管他,没名字的。”
有些画面模糊,但皆蕴含大神意,饶是刘羡阳都要稳住心神,凝出一粒心神芥子屏气内观,才不至于乱了道心。
昔年战线被蛮荒大军一路推到北方的金甲洲,便有七八道士,道力惊人,在南部行踪不定,大杀四方,遇妖杀妖,给蛮荒后方造成不小压力。尤其是最后一役,五位道士竟然直接突袭一座军帐驻地,打碎一整条大岳山脉,最终迫使战损不小的军帐不得不搬迁别地。
上次天下大乱,如宝瓶洲灵飞观天君曹溶这样的道士,乱世一起便下山,战事平定则功成身退,不在少数。
小陌虽然一向喜好跟人问剑,却从不掺和这些无甚意思的利益之争。
一尊蕴藉无穷道意的巨大法相,所到之处,肆意搅乱一条光阴长河。
道士号之祠,眉心炼红日,散发抱素月,飘然御清风,天人咸仰观。
当时一众妖族修士,恰似蜉蝣见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