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这边的习俗,有一本祖传的祭祀簿,菜肴种类样式,香烛摆设等,都有明文规定。少女到了十四岁就要梳鬟,穿红裙子,去祠堂拜过祖先挂像,意味着她从这天起就可以谈婚论嫁了。老人自称是坟亲,会点瓦匠木作手艺,来这边串门帮忙修缮的,坟亲便就是大家族专门的守墓人,负责管理祖先坟墓的下人和他们的家眷,双方情重如亲戚。
曹慈带着徒弟在这边过夜,休歇一晚,一夜无事,曹慈挑灯夜读,天未亮就启程,带着睡眼惺忪的两个孩子,一起离开巨宅。
曙光将现之际,两个孩子发现身后道路上,有一位撑伞的妇人,带着那双神光焕发的姐弟,与他们遥遥行礼,很快便消逝不见。
白雨轻声问道:“师父,一宅子都是鬼,对吧?”
曹慈点点头,“所以先前让你们收敛拳意,就是免了冲撞他们,否则就不是登门借宿,而是上门寻仇了。”
嵇节好奇问道:“那位夫人与我们道别,又是咋回事?”
曹慈解释道:“鬼物断了香火祭祀,就跟人饥不果腹一样,很容易失去一点真灵,要么化作厉鬼,要么魂飞魄散。有三种解决办法,最好的,当然是修炼道法,但这是需要讲求仙家机缘的,再就是吃香火、供品,大家族小门户,都需要要祭祖。然后就是汲取活人的阳气。”
嵇节闻言悚然,瞪大眼睛道:“师父,你没事吧?”
曹慈笑道:“我们在他们家中盘桓一宿,自有阳气凝聚,我们是武夫,这点损耗,算不得什么。却足够帮助那栋宅子的主人家免去多年的断炊之忧了。”
所谓的“多年”,实则是百年之久。
白雨说道:“晓得了,老伯伯婉拒我们借宿,是怕害了我们俩孩子,那个当姐姐的,带着小阿官一起现身,是他们实在饿得慌了,又不好意思明说,对吧?师父呢,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故意也不道破,借咱们地儿住一宿,人鬼相安,是他们的待客之道,咱们便留下些阳气,是为客之道。”
曹慈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聪明。”
阿咸哇了一声,“师父,你人也太好了吧。”
翩翩打抱不平,“还没有师娘,说不过去。”
阿咸说道:“有了师父,师娘还会远吗?”
曹慈笑了笑,伸手按住俩孩子的脑袋。
看来给人当师父,确实还挺有意思的。
俩孩子经过这么一件事,就又与曹慈亲近起来。
临近目的地,来了个年轻女子,俩孩子对视一眼,莫非是未来师娘来了?
自然不是,女子是廖青霭,他们的三位师伯之一。
廖青霭笑着解释道:“窦师姐在家族那边忙得连轴转,实在脱不开身,就让我来接你们。”
曹慈点点头,笑着介绍起身边两个孩子,“廖师姐,他们是我刚收的徒弟,嵇节,小名阿咸,白雨,小名翩翩。在我刚认识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有拳意在身了,很难得,他们只凭平时架梯子偷看隔壁武馆的桩架把式,就可以现学现用,甚至可以说是化为己用,在一处乡野祠庙内,我看过他们的出手,有模有样。”
廖青霭大为意外,因为除了大师兄马癯仙,他们仨至今都未收徒。
师姐窦粉霞是懒,她的口头禅是找个好人家赶紧把自己嫁了吧。
廖青霭是觉得自己学拳都不精,没资格给人教拳,怕误人子弟。
廖青霭倒是没觉得俩孩子有这种“境界”,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你曹慈收取的弟子,不得是天才中的怪物?才算合情合理?
廖青霭望向两个略显拘谨的孩子,爽朗笑道:“事出突然,没有准备礼物,欠着。”
俩孩子都怯生生喊了声廖师伯,一个嗓音低却沉稳,一个嗓门大却颤音。
廖青霭觉得很好玩,问道:“他们知道曹慈是谁了?”
曹慈点头道:“来时渡船上边,动静较大,敲门的访客较多,翩翩问了,我就大致说了我们这个门派的概况,师公是谁,三位师伯各自是做什么的。有关武夫十境,也一并说了。”
对于两个乡野孩子来说,只是有个笼统的概念,师父曹慈可能是一个顶天厉害的人物,他们拜了这个师父,撞大运了。
比如先前在那破败祠庙之内,一听到“曹慈”这个名字,就立马没了凶神恶煞的嚣张气焰,在那掌纹渡,全是一惊一乍的,尤其是在那艘神仙扎堆的仙家渡船上边,访客络绎不绝,看他们两个乡野孩子的眼神,什么都有,羡慕的,谄媚的。白雨和嵇节年纪不大,读书不多,但是他们的直觉不差,一知半解的人情世故,家乡都有,都见过些。
若曹慈只是个一般厉害的师父,一起外出,全是新鲜感,游山玩水一般。
可当曹慈的形象越来越重,大如天地,掩盖万物,孩子反而就会离乡越远,思乡越重。
好在曹慈心细,也有耐心,故意舍弃仙家渡船,带着他们一起徒步远游,浏览名胜古迹。
廖青霭半开玩笑道:“要不要让师姐捣鼓出点排场,让窦家开仪门迎接贵客,摆摆阵仗?我相信窦老太爷会很乐意。”
曹慈摇摇头。
廖青霭问道:“担心喧宾夺主?”
曹慈笑了笑,还是没说什么。
他在大端王朝没有任何官身。
就跟曹慈至今没有绰号一样。
窦氏家族在吉祥弄,车水马龙,道贺客人络绎不绝,许多车驾都排到了附近的醋坊街和孩儿巷。
知道曹慈这个师弟不喜欢那种闹哄哄的待人接物,廖青霭就带着他们没走比肩接踵的拥堵大门,选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