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质好,天赋高,心无二用,根本不用学那些乱七八糟的旁门左道,还有错啦?”
一个扎丸子发髻的黑衣女子,脚步轻灵,跨过门槛,手持一根青竹行山杖。
顾灵验抬头望向门口那边,哎呦喂,正主来了。
裴钱朝刘羡阳和顾璨抱拳行礼。
刘羡阳笑着招手道:“坐下喝酒。”
顾璨点头致意。
宋瘠心一紧,认出对方身份了。
宝瓶洲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裴钱!落魄山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
裴钱再朝宋瘠拱手,“见过宋山神。”
宋瘠赶忙起身,施了个万福,“小神如今名为宋瘠,忝为折腰山神。”
裴钱摸出一片金叶子,笑道:“与山神娘娘打四角市井酒酿。”
宋瘠神色慌张道:“不用买酒,小神今儿能够请裴宗师喝几坛折腰山自酿的盘鬓酒,是小神的荣幸和福气。”
裴钱点头道:“那晚辈就不客气了,先行谢过。”
刘羡阳啧啧称奇。当年的小黑炭,都变得这么懂事了。
顾璨会心一笑。
裴钱接过那几坛仙家酒酿,放在桌上。
钱乃上清童子。酒是钓诗钩,扫愁帚。
出门在外,花钱喝酒,可以不问价格,就是闯荡江湖。
顾灵验眉眼弯弯,笑吟吟道:“裴姑娘,渡口一别,不曾想咱俩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有缘分。”
裴钱微笑道:“我们若是在宝瓶洲陪都战场相逢,就更有缘分了。”
庭院内,家主马岩开始痛骂陈平安的滥杀无辜,有愧圣人弟子身份。
陈平安笑道:“是又如何,能奈我何?今日永嘉县马氏的这桩灭门惨案,天不知地不知的。”
马岩高声怒道:“陈平安,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秦筝缓缓直起腰,竟是以心声言语道:“泥瓶巷狗杂种,你知不知道,通过一场镜花水月,很快整个宝瓶洲都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了?!”
那种预料之中陈平安的惊慌神色,并没有出现。
这让妇人心中多出一丝不安。
陈平安笑道:“还是这么又蠢又坏,光顾着处心积虑算计我了,就不好好想一想,我见到你们之后的第一句话,为何是给你们安排四十种死法?什么死法,能够让一个人死上这么多次?”
陈平安微笑道:“要不要我配合你们多说几句话?类似在我陈平安眼中,你们就是命贱如草的蝼蚁,踩死你们都嫌脏了鞋子?又比如我定要将你跟秦筝千刀万剐,就算泄露出些许消息,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又谁敢替你们伸冤?”
陈平安指了指妇人手上的翡翠手镯,笑道:“作为这场镜花水月的枢纽所在,你好好勘验确定一下,里边是否剩下半点灵气。”
秦筝迅速伸手一摸手镯,手指如触冰块,这让妇人瞬间变色。
陈平安随手一挥袖子,地上那些被拦腰斩断的尸体,鲜血如退潮,缓缓流淌入尸体体内,那些断成两截的尸体则开始纷纷“退回”空中,摔落在地的匕首、长剑则重新被尸体收入手中,所有的轨迹,丝毫不差,尸体最终拼凑在一起,一一倒退回原位,重新活过来的那群青衣婢女们,依旧活生生站在原地。
这场鲜血淋漓的变故,就像草台班子的一场拙劣演戏,又或者宛如看书两页,翻过一页再翻回一页,所有文字岂会有差?唯有看过两页文字的感受,留在心中,对那群青衣婢女而言,先前被斩断腰肢的疼痛感,还有那种濒死的心有余悸,似乎依旧萦绕在心扉间。
一声女子尖叫突兀响起,原来是秦筝那只带着翡翠镯子的手腕,被一缕剑气给切割下来,坠落在地了。
陈平安来到马岩身边,伸手掐住后者的脖子,拖拽到疼得满地打滚的秦筝身边,再将马岩摔在地上,陈平安抬起一脚,踩中马岩的脑袋,逼着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使劲看着那只断腕,陈平安轻轻拧动鞋尖,马岩一侧脸颊顿时血肉模糊,白骨裸露出来。
陈平安神色淡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当年的八钱银子,可以换多少文钱,我可以去杨家药铺买多少的药材?!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何会经常去你们杏花巷,蹲在路边,为何会瞧见那个卖糖葫芦的摊子?”
自以为脱离险境的老宗师沈刻,在他即将走出玉宣国京城的时候,突然转头。
只见身后那条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笑望向他。
这让见惯了世面的沈刻一瞬间背脊发凉,大日高照,白昼见鬼一般。
千人一面,男女老幼,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身材,不同的装束,却都是一张面孔。
那个身份隐蔽的赊刀人,老者看到了杏花巷内凭空出现一个摊子,有个中年汉子,卖着糖葫芦。
中年男人与老人对视,笑言一句,诸君眼拙,不知头顶三尺有神明,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在那座仙府遗址内,道心失守的于磬,魂不守舍离开河边,沿着那条山道拾级而上。
台阶上坐着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变幻不定的面容,用着不同的嗓音,反复诉说一句,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与此同时,山路两侧,挂满了“吊死鬼”,密密麻麻,数以万计,一直往山顶蔓延开去。死状如出一辙,皆是被一把长剑穿透太阳穴,悬在空中。
老妪在遭受一场火刑。
鬼物书生置身于雷局。
世间所有刻骨铭心的仇恨,都是一坛老酒,等着复仇者去揭开泥封,可以为之痛饮。
真正的陈平安,其实从头到尾都置身于马氏祠堂内,搬了条椅子,背对大门,横剑在膝,手持养剑葫,小口小口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