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只得与先生含糊过去。
老秀才看了眼天色,说道:“得走了。”
白也以心声询问道:“我是在这边等陌生道友,还是去那边找他?”
老秀才笑问道:“你是要跟小陌先生,聊一聊剑术心得?”
白也说道:“见了面,话赶话。不投缘打过照面就行了。”
老秀才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你想要回玄都观就赶紧回吧。”
白也果然雷厉风行,当真就跟君倩一起飞升去往天幕。
老秀才急得直跺脚,君倩以心声笑道:“先生,关于仙剑‘太白’,白也留了本册子在桌上,让小师弟自行翻阅。”
老秀才问道:“册子厚薄如何?”
君倩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薄,也不厚。”
老秀才瞪眼道:“平安要你这师兄有何用,你给先生等着!”
君倩无奈道:“先生,真不能怨我,我劝过,白也不听,总不能按着他的虎头帽要他多写几个字吧。”
老秀才放缓语气说道:“君倩,到了那边少闯祸,先生不在身边,白玉京又是别家地盘,你悠着点。”
君倩嗯了一声。到了宝瓶洲那处天幕门口,白也扶了扶虎头帽,向韶州泮水那边作揖作别,君倩亦然。
今天霁色峰祖师堂这场议事,其实比较简单,除了确定山头归属一事,就是确定身份,比如谢狗担任落魄山次席供奉,小陌担任记名供奉,箜篌担任落魄山首任编谱官,由外门杂役弟子,转为内门谱牒修士。其实外门也好,内门也罢,在落魄山都是摆设。
落魄山不是供奉,就是拜师于供奉们的祖师堂嫡传弟子。所以白发童子的这个内门修士身份,依旧是独一份的。
而且从今天起,因为编谱官身份,白发童子就可以在祖师堂内有一把椅子了,隐官老祖做事讲究,大气大气!
再就是山主陈平安正式收取郭竹酒和宁吉为亲传弟子。依旧是掌律长命负责坐在桌旁,研墨,开笔,录名,载入祖师堂谱牒。
至于那艘剑舟到底是归上山还是下宗,反正就是让崔宗主认清楚什么叫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别说是异姓亲兄弟一般的周首席,就是贾老神仙这个下宗书院的讲习,都不给半句公道话啊。
最后就是这条剑舟归上山,但是可以租借给下宗。
事情一件一件议过,陈灵均看似正襟危坐,实则两眼放空。
先前于玄参加过北岳封正典礼,就立即重返天外道场,陈平安的那句提醒,让老真人上心了。
当时陈灵均确定于老神仙真回去星河了,这才敢牢骚一句,先前自己作为主陪坐了半天,都没喝顿早酒作为回礼,老真人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差点意思。
再就是那位平时路上遇见自己都会笑着点头致意的辛先生,他竟然认得那个姓陈的斩龙人!
那可是《路人集》开篇第一页的陈清流!中土白帝城郑居中的师父!
陈灵均真是稍微想一想,就会心有余悸,太吓人了。
以后必须得离辛先生远一点,也得让好兄弟陈浊流离辛先生……算了,朋友如何交朋友,就别去指手画脚了,你们继续当你们的朋友。至多下次重逢再喝酒,必须与那穷光蛋旁敲侧击一番,你的朋友辛先生可了不得,认得那位传说中的斩龙之人。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算不算得自己的朋友?免了,可别弄巧成拙,投机取巧要不得!
忧愁不已的陈灵均转过头,看着邻座的笨丫头,一直看着,直到她皱起眉头,就差没有转头瞪眼了。他才收回视线,双臂环胸,唉,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晓得自己的志向高远,好些不为人知的壮举,他都不稀罕说。
有聚就有散,等着下一场相逢。
吴鸢是一州刺史,赵繇是一部侍郎,都是当大官的。
陈平安就拉着两位师侄一叙。
只说一事,大骊朝廷接下来会专门设立一个官职,负责处理某些“小事”。
拔出萝卜带出泥,再把坑给填平了。
比如山下某郡县官场出现了一场贪渎案,或是山上某座仙府门派出现了违例犯禁之举,一经发现,朝廷就开始一路深挖下去,有一个算一个,牵扯到上柱国姓氏也好,地仙甚至是上五境修士也好,上不封顶,皇后余勉所在余氏,太后南簪所在家族,或是神诰宗,云林姜氏,只要在这“一条线”上的,全部需要去大骊刑部这个机构衙署内自证清白。在朝廷内部,一一录档,大骊官场邸报下发到刺史、诸州将军一层,形成定例,如果需要,可以再低一层至各州郡守和与之同品秩官员、各路山水神灵手里。
吴鸢沉吟不语,赵繇笑问道:“就算一窝端了,过错大小怎么算?总不能都一棍子打死吧?”
陈平安说道:“你是刑部侍郎,你来具体定罪和追责,所有细节都由你拟定。我只负责帮你和刑部收尾。”
“在这期间,所有的官官相护,视为平常事的人情往来,都该是你牵头这个衙署的重中之重,要抓要盯的,就是这些人和事。”
“能够进入这个衙署的官员,年纪要轻,品秩要低,这就叫位卑权重。与此同时,你再秘密设置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内部机构,专门盯着这拨年轻官员的言行举止,官场交集,可以给他们一次犯错的机会,你甚至可以是故意为之,再对他们作小惩大诫,到了那一刻,你再明白无误告诉他们,这件错事,暂时只在你这边归档,刑部和吏部所有官吏,就连尚书都无法查阅。”
“所以那些‘小事’的挑选就有些讲究了,切入口可以是中层官员,我建议又分两种,一种是仕途顺遂却是因为擅长钻营而发家的青壮派,没什么功过相抵了,一种是刚刚告老还乡却赚了偌大一份家当的,没有什么既往不咎。案子当然是你们刑部牵头和主导的,但是查案的一开始,你们可以主动跟地方官府联系,要的就是有人帮忙通风报信,求的就是习以为常的同气连枝。故而那些刑部秘密供奉,接下来有的忙了。”
赵繇点头道:“可以。”
吴鸢无奈道:“那就由我来开这个口,免得赵侍郎和刑部有那嫌手中权柄不够大的嫌疑。”
一山有一山的道气,一座衙门也有一座衙门的清浊官气。
赵繇问道:“还有事吗?”
陈平安说道:“跟你们有关系却关系不大,朝廷近期会对山上山下重新编订鱼鳞册,会纳入最新一次的京察大计,京城和陪都户部联手大骊国境内的三岳山君和大渎两位公侯。再就是吏部官员和各级城隍庙,定期前往大骊京城议事,在不违背城隍本职、不至于让各位城隍爷逾越冥府规矩的前提下,与两京吏部互通有无,阳间有旧账就查旧账,老黄历一直往前翻,若是历史实在久远,比如过去了一两百年,那就不必牵连某些身世清白的后世子孙了,但是有些在世时所谓的清官名流,家乡那边就别想着继续立着牌坊、地方县志上的乡贤显宦篇可能就要褒贬互换改一个说法了。当然如果这些现今依旧显赫的豪族门第家风不改,那你们刑部就又有事请可做了。”
吴鸢问道:“为何不干脆张榜告示,直接下放到县衙一层,让市井和乡野老百姓都知道这些?”
陈平安默然。
赵繇朝吴鸢摇摇头。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那就各忙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