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绝命崖前，关尔雅看他们皆是轻装上阵好像马上就回来的样子，便也没担心，甚至无涯脚踝上还挂着那串关攸宁的金铃，泠泠作响，一看就不是准备出去打架的样子。
她担心无涯许久没有见亲人会不适应，拉着他嘱咐了半天，又说已经让厨房备下了他爱吃的黑米糕。这种点心西域难寻，从来都是专门采买黑米，关尔雅亲手做的。在整个西域，也就是为乐正聿学过黑米糕的她有这个手艺。
无涯乖巧的点点头，关思宇还特意又给他加了条自己新做的斗篷，说是最新最时髦的样式，刚做出来，不能让老太婆看扁了。
打点好了一切，无涯甚至还听到关尔雅在他身后吩咐人再去杀只羊，昨晚没来得及，今晚要吃烤全羊庆祝团聚。
一路上，关攸宁很是自然，聊的也是寻常话题，无涯丝毫没有任何怀疑，到了绝情山下，两人弃了马爬上山。关攸宁轻功很好，并不费力，无涯就没那么轻松了，到了山顶气喘吁吁道：“这里，太祖母她真的上的来吗？”
“当然上不来。”关攸宁背对着无涯，他没有丝毫防备的一边走向关攸宁一边道：“那怎么见他。”
却没想到力竭的他被突然转身的关攸宁点了穴，紧接着以她独门“折梅手”，折断了他四肢的关节，在他还没有来得及震惊反应过来的时候，分筋错骨，一掌震碎断了他的脊椎。他感到全身剧烈的疼痛，但一瞬间被废武功的疼痛远远比不过被关攸宁伤害的震惊，他口吐鲜血，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却还是挣扎问：“为什么……师傅……”
“金铃会暴露你的位置，我讲过的，为什么不听？”关攸宁一把拎起瘫软在地的他：“我当然会用你换你父亲，你在想什么，只是你太祖母会允许一个受过我恩惠的曾孙吗？当然也不会。所以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也为了以绝后患，我选择还给她一个和她儿子一样废物的孙子。当初我救你，给了你命，给了你武功。今天，你全还给我，我们就两清了。”
“为什么……”无涯似乎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是执着艰难的问：“为什么，鲜血大口大口的吐出。”
“在你太祖母接应的人来之前，我提前把你送给她，她一定很惊喜。”关攸宁拎着他悬空在崖边，尽管关节全断了，高大的身形非常沉重，被她用内力提起来似乎也很轻松：“无涯，今日你就死了。我们两清。下次投胎，记得投个好人家。万一不小心和你父亲一样活着，那还真的抱歉。做回你的乐正思涯，那才是你的人生。对了，你别担心，我会告诉姐姐和大家，你和太祖母回家过好日子，不要他们了。那么我们师徒就此永别了。”
无涯后来也不说话了，只是黑眸死死的盯着她，关攸宁被盯的有点发毛，说完台词一松手，那人便掉了下去。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赶快下山，赶在和她老夫人约定的路口。
她远远看到下人们抬着网兜里的一个血人往马车上放，身上还挂着关思宇给他的披风，脚腕上的金铃格外刺眼。老夫人也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孙子上车了才道：“刚刚下人跟我汇报了，我小看关小姐了，杀伐果断，你才应该是武林盟主。”
“别了，我没你们乐正家心狠手辣。”关攸宁不客气道。
“关小姐信守承诺，老身自然投桃报李。”老夫人说着递给关攸宁一个布袋。
关攸宁打开，看着里面一套男人的户籍证明和通关文牒问：“这是什么？”
“关小姐，你今日这么对他，为你姐姐和教众撇清了，你又怎么办？我是没几年好活了，也不怕他报复。你还年轻，迟早有一天用得上。他杀了乐正启全家的消息传到你耳朵里的时候，就用这套信息向西走，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我可不想在乐正家老宅看到你，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老夫人郑重其事的话让关攸宁翻看那布袋问道：“有这么严重？针对我个人吗？到时候他当了教主还不能明白我今日苦心吗？我问过乐正聿，他就算自己愿意做个无用之人，不练凤凰涅槃，三年内必死无疑。”
“对他来说，可能宁愿只活那三年呢？”老夫人的话让关攸宁的表情凝重起来，半晌她才道：“你既然知道他或许会如此想，为什么还要他回去。要用这种方式让他回去。跟他说明，他会吃不了这个苦吗？”
“关小姐，侠以武犯禁。我的一生为了朝廷控制武林，到今日看似鲜花着锦，实则从我嫁入乐正家起就已心如槁木。你有你圣女的使命，我有我郡主的使命，而对他来说，你就是那串戒不掉的金铃。那对于一个武林盟主来说，太危险了。你既然成全他，何不成全到底。既然救了他一次，何不再救一次？”
关攸宁挥挥手里的布袋：“也是最后一次了，没下次了。下次你再见到我，救不了我，也给我个痛快的。”
“好。”老夫人面容也严肃起来：“若你被他抓住，我救不了你出来，送你走还是可以帮一把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关攸宁回到教中说完想好的台词，她略去了凤凰涅槃神功的关键，只是提到不练此功便会丧命，因关尔雅以前也听乐正聿提过这功法，便哀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也怪不得他要回去。那毕竟也是他的太祖母，只是走的这样匆忙，竟也没有好好道别，他素日所爱的东西也都没带上。你收拾收拾，叫人给他捎过去。”
“姐姐，乐正启现在还在盯着他的行踪呢，我这样不是徒惹人怀疑。日后等他安全无虞了，再相见也不迟。为了防止乐正启的探子发现无涯失踪之事，今日起就向外宣布，我与无涯外出远游了，我自己改男装身份在外行走。”关攸宁安排好诸事，遣众人离开后，总觉得有些不安，便握着乐正聿的手道：“阿聿，确实如小妹所说吗？为何我心中总有不安？”
乐正聿拍拍她的手背道：“小妹不过是不想告诉你，练凤凰涅槃需要废掉武功重新修习。但若不如此，无涯他也活不了多久。你只当是他为了治病要受苦，好过丧命，不是吗？”
关尔雅听了心痛，但也无法，只是道：“阿聿，等无涯做了盟主，我们和中原武林关系缓和了，一定要好好弥补无涯。他自小过的就苦，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林夫人的事，我听说了，心中很是敬佩，也只恨自己未能与她这样刚烈的女子相识相见。他是你与林夫人的孩子，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很不喜欢他。原本，我也不该喜欢他，但孩子又有什么错？他的出生是别人的贪婪导致，乐正启原想利用他套出凤凰涅槃，没想到你们不喜欢他也不教他武功，他便成了弃子。老夫人要的是他嫡脉的血统，就连小妹也是为了报偿林夫人的秘籍和考虑到他是你的血脉，日后能当盟主才出手救他的。这世间，自他出生起，竟没有遇到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他心中敬重小妹，可惜小妹自幼为了护我，性情坚韧刚直，又过于冷硬，或许多年的教导让她对无涯有些师徒之谊，但终究有其他更看重的东西。”
说话间，她将头靠在乐正聿肩上：“那个样子让我想到初见阿聿时，阿聿也是那样不会爱别人的模样。”
“我比他幸运，我遇到了你。”乐正聿伸手揽住了关尔雅的肩：“如今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便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而这边，靠近边城某西北重镇的皇家庄园里，一白胡子老头匆匆跑进厅内，跪下磕头道：“老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小少爷不吃也不喝，本来就是重伤，用人参水吊了这么久，他不肯修习功法，再这么下去且不说练功如何，就是性命也难保。”
“我知道了。”老夫人似乎料到了他会这样，站起来道：“我跟你去瞧瞧。”
雍容华贵的老夫人走进房间时，所有的侍从们都敬畏的俯身在地。她从容的走到床边，看着躺在那里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黑眸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从空洞中散发出恨意，老夫人笑了一下，站在那里道：“你死了，我可以找别人替代你，不过是稍微有点麻烦，实在不行，毁了乐正家也可以。若是我年轻时候，你这样子的棋子，我早就弃了。如今不过是年纪大了，想着省些事，过来看看你。”
说着她在床边坐下：“你觉得是因为我的出现你的师傅才这样的？你以为她有什么苦衷？你错了，她没有，她什么都知道。她已经拿着我给她的假身份远走高飞了。因为她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你要是活着，不会放过她的。甚至我曾经想过，霜月在我膝下长大，有些祖孙情谊。你毕竟是霜月的血脉，我放你一马，就算只能再活三年，让你在火神教开开心心的，有关尔雅那样真正的圣女看护着你，让你在幸福的母爱中死去，我再想别的办法。但你的师傅即便听完这所有，也毫不犹豫的选择跟我达成交易，抛下你。没有价值的你，她一刻也不愿多留。”
老夫人看着那黑眸中落下眼泪，终于满意了，她俯身在少年耳侧道：“我也跟你做个交易，除掉乐正启，我扶你做家主、盟主，你效忠朝廷，我就把关攸宁假身份的信息告诉你。让你报仇。”
少年没有说话，老夫人又坐直了身子道：“若不是乐正启实在不中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志大才疏，天生反骨，我也不想出此下策。我等得了，你却等不了了。就是这么窝囊的死，还是登上至尊之位让她为背叛你付出代价。你要走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