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太微派掌门派人送了信来。”天枢呈上那封以法术密封的信封时,关攸宁有点惊讶。太微派和他们可以算是邻居,就是普通人走个半天也到了。太微派有事向来都是和天枢直接传音,即便是逢年过节需要问候,因她不爱见人,懒得应酬,也都是直接派青鸟这样讨喜的灵宠来。密封信笺她还是第一次收到。
伸手化去上面的法术,她打开后,脸色严肃起来,对天枢道:“去把天权、玉衡和开阳都叫来,有消息了。”
太微派送来的正是已成仙的云珏降下的玉简,上面只有六个字:“隐身份,在眼下。”
玉衡捧着那枚玉简看了又看道:“师傅怎知云珏上仙是在提示您遗孤下落。”
“我曾看着云珏长大,他虽修无情道,但自幼便是悲天悯人的种子。他飞升前我就多次担心他因此受罚,特意叮嘱他成仙后一定不要再挂念红尘之事。当时我见他有犹豫之色,便和他约定,给他三枚滴有我血的玉简。他升仙之后,若遇到觉得必须告知我的事,就以玉简传信。因为此玉简有我血迹覆盖,不易被天界察觉。第一次是他飞升后不久,完成我所托之事。这是第二次,若不是非常重要之事,他不会这么做的。我为枯暝立誓,是不死不休之誓言,破誓是会遭到极大反噬的,所以云珏一定是为此传的这第二道简,只是囿于天界法则所束缚,没办法写的那么详细。”
“隐身份,应该就不是在忘情山中。若说眼下,离忘情山最近的是九州中禹州长乐郡。”天权分析道:“可长乐郡不但五师弟化神已经寻过多次,我和六师弟也暗访过多次,始终一无所获。”
“这简既然是给我的,说明必须要我去。”关攸宁站起身,几个徒儿也都担忧的站起来,天枢道:“不如我替师傅去。”
“罢了。眼看还有半年时间,我也等不了了。”关攸宁抬手捏了一个诀,转眼她化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老道模样,随即反手轻拂,玉衡和开阳也都化为了十二三岁的小道童模样:“他们两个陪我去,玉衡好就近确认遗孤身份,若有些不必要的小事,开阳来解决即可。天权,你就以原身份将我介绍至郡中一官宦人家暂时投宿,让我出现并在城中每日游荡有个理由。”
“我于长乐郡太守胡明有救命之恩,他是一方大员,师傅住在他府上,长乐郡中行走,世俗之事可一概不需烦心。”天权仍是不放心:“不如还是徒儿也跟着您。”
“你跟着我,我就没介绍人了。”关攸宁拒绝道:“再说了,一个游方道人,两个跟班已经很可疑了。你留下,这些日子好好帮你阿姐加固玲珑塔。”言毕她又看向担忧的天枢,口气软了几分:“没事的,你安心看家,半年而已,一眨眼我便回来了。”
太上派因是修习道法无法飞升成仙,所以是人世间长生修士最多的宗派。千年来,关攸宁始终约束门徒,不得参与世俗纷争,即便有达官贵人,皇族公卿有心结交,她也一概不应。天枢与她以往行走世间均是以普通人的身份,这个胡太守是个意外。
五年前,胡太守携全家前来赴任,在江上遭到了水贼打劫,险些全家丧命。但也是巧合,当时以江湖游侠身份在四处寻找的南溟遗孤的天权深夜等不到渡江船只,正在犹豫要不要舍去伪装干脆法术过江时,太守注意到了在岸边落魄的他,发了好心让他上船。因此当船到江中央被水贼凿穿打劫时,为了救太守全家,天权只得现出原身。
本因天权不欲与世俗多有牵扯,胡太守想要报恩无法。现在这位救命修士主动要太守照顾一位游方道士,他自然求之不得,满口答应,甚至腾出了府中最好的客房。因天权给出的理由是请关攸宁为他在郡中寻些修道所用之物,所以太守还额外将令牌给她,方便她在郡中行事。
天权将他们送到便回去了,隐藏身份的师徒三人几日下来,几乎逛遍了城中,毫无所获。关攸宁坐在屋里仔细想着到底还有什么遗漏时,门外突然有争执声,似乎他们院子仆人在阻拦什么人,说着:“小姐,不可以啊!”但人声却越来越近。
开阳一皱眉刚要站起来,关攸宁伸手按住了他的肩:“不要生事。”
转眼,门被推开,一个满身华服的娇俏女子站在那里,周身围满了仆妇丫鬟,院子里伺候的仆人瑟瑟发抖的跪下道:“真人,小姐……小姐她……”
“你就是那个天权君送来的什么玄清真人?”娇蛮少女毫不客气的直接问道。
“正是在下。”关攸宁站起身,行了一礼:“这是在下的两个徒儿,阿麒和阿凤。”
“啰嗦!两个毛孩子关我什么事。你这老头,和天权君什么关系?”少女的话关攸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旁边开阳化为的道童阿凤冷笑了一下讽刺道:“天权君得长生五百载,小姐非修士,没名籍,以何立场称他为君,叫他老祖都差辈分。天权君是太上六元君之一,数百年来,俗世之人皆尊称其天权元君,以示恭敬。”
“放肆!你是哪来的贱民!敢与我顶嘴!来人!掌嘴!”小姐这话终于让关攸宁皱了眉,她起身挡在开阳前面道:“太守勤政爱民,没想到却是宠溺幼女,引火上身。”
那小姐一愣,又厉声道:“你怎知我是幼女!”
关攸宁没回答她,只是平淡的接着说道:“吾与天权君是挚友,小姐心中所思所想,吾心知肚明。天权君修太上忘情,博爱世间,为此成仙都不要了。小姐错付痴情,不如尽早止损。”
“你!”被人当面戳破,胡小姐虽然恼怒,但也看出这道人不好惹,而且他说和天权君是挚友,恐怕不是谎言,不然完全不和俗世交往的天权怎会特意送他而来。当她缓了口气,再准备说些什么时,关攸宁强硬道:“小姐请回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又走了,关攸宁隐隐听到小姐离开时气冲冲的叫下人去找一个什么阿狗过来,便随口问旁边的小厮道:“阿狗是人还是狗?”
小厮瑟瑟发抖道:“真人有所不知,这阿狗是前两个月,小姐从小倌馆里带回来的。”
“小倌馆?”关攸宁远离红尘已久,要不是她本身有现代的记忆,可能还没办法理解这个地方,她疑惑的是看起来刚正不阿的太守为何独女却如此跋扈,甚至还会在这样的时代逛小倌馆。
“真人恐怕有所不知。”小厮以为她是个老道士不了解,便解释道:“我家大人治下,不许贱籍卖身,因此烟花之地皆只卖艺。小姐平时虽然娇惯了些,但也不会踏足这场所。那天是阿狗在街上不小心冲撞了小姐的车架,下人们捉拿时,看他跑进了小倌馆,小姐这才带人进去找他出来。那个阿狗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瞧着才七八岁的样子,说是原先当红的浣花公子在郊外上香,遇到一农户家中人死绝了,这孩子一岁多在路边奄奄一息,便捡回小倌馆。但那妈妈桑哪是养闲人的,这孩子五岁上下在里面冷水里洗衣服。可惜浣花公子前些年也被赎身了,他更无人照料,冲撞小姐车架也是因为饿的眼花,还得去街上给公子们买脂粉,一时走岔了。小姐气不过,扔了钱买下他在府里做苦役,稍有不顺心便对他打骂。”
“太守大人可知此事?”关攸宁微微皱眉。
“老爷公务繁忙,时常十天半个月在府衙住,家里都是夫人打理。小姐是夫人四十岁生下的唯一女儿,宠溺的很,我们下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真人既是天权元君挚友,小姐自然不敢再来。”小厮明显就是祈求他不要将事情闹大。
关攸宁点头道:“我知道了,自然不会让你们为难。”
小厮走了后,玉衡滴下一滴泪水道:“我虽知世间万苦,但仅仅听闻,便心如刀绞。”
“世间苦是救不完的。”关攸宁叹了口气,望着天空的方向:“云珏飞升前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我强留在世间,无论多么努力,都不可能度化世人,让他们和平博爱。但若就这么丢下世人,一走了之,我也于心不忍。”
说话间,玉衡突然集中精神稍微凝固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似乎有南溟宗主血脉气息微动。”
关攸宁连忙道:“何处?”
“府中。”玉衡的话让关攸宁愣住:“我们在府中住了这些日子,为何突然此时出现。”
“去看看便知。”开阳是个急性子:“既然有气息,便可以寻找。”
三人出门,玉衡随着气息的味道向前走着,在一院门前被挡住:“再向前是女眷住所,三位真人请留步。”
关攸宁站在原地思索起来,难道这是个女孩?但这府中的小姐只有刚刚那个跋扈小姐一人,而且年龄也对不上。
突然院门被打开,一个仆妇似乎提了个遍体鳞伤血淋淋的小孩子出来,步伐颇急,一下撞到了玉衡,血蹭在了玉衡头上,关攸宁眼看着玉衡“哐当”晕厥倒地。麒麟最忌鲜血,尤其是其角。往日他治病救人皆会先以咒术护身。现在他被术法缩在这小孩子身体里,这血怕是溅到了他麒麟角处。
还好开阳及时上前护住玉衡,关攸宁伸手抓住那仆妇道:“光天化日,居然伤人害命。”
“你是哪来的?多管我家闲事,嫌命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