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不太听得懂这些。
看众人的表情,大约是小侯爷的回答镇住了场子。
她就说将来权倾朝野的小侯爷,必定饱读诗书学问渊博,在座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付区区薛凝云,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薛凝云愤愤不平地扯了扯手帕。
这个乡野村夫,既回答了她的问题,字里行间又暗骂她没有慧根,当真叫人生气!
她拿胳膊肘捅了捅妹妹,“我输了,你来!”
薛弄巧还沉醉在元妄的美貌里,被姐姐叫醒,连忙回过神。
薛弄巧收敛了那副痴相,正色道:“《四十二章经》有言,‘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又言,‘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小侯爷与贺二妹妹约为婚姻,若舍爱欲,将来如何嫁娶?若不舍爱欲,道不可见,小侯爷又如何修佛读经呢?”
她平常说话结结巴巴,看起来憨厚老实并不机灵的样子。
可每逢论辩就像是变了个人,一双眼格外明亮锐利,连磕巴的语言也变得利索清晰。
元妄反问道:“佛是通过看经书,而成为佛的吗?”
薛弄巧愣了愣,“自然不是……”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则应’。”元妄侃侃而谈,“所谓修佛亦讲究缘法自然,我遇见贺小娘子,爱慕贺小娘子,正是自然缘法。忘却爱欲是修行,嫁娶亦是修行;生是修行,死亦是修行。我于修行中自然见道,何故只拘泥于经书?”
薛弄巧愣在当场。
那朱衣少年一身风华,言语流利从容不迫,像是读尽了天底下的佛经,又像是走遍了山山水水见识过无数生老病死,看起来竟比佛寺里最擅长论辩的高僧还要聪慧!
他虽然从贫穷野蛮的凉州而来,然而佛法学识,实在深不可测!
众人沉默半晌,终于由衷地为他喝彩。
薛家姐妹没捞到好处,悻悻翻了个白眼。
魏九卿合拢折扇。
他第一次正视元妄,握着扇骨的手忍不住收紧,险些捏碎了竹骨。
是他小瞧这凉州土狗了。
看来贺瑶那边,他得加把力才成。
想起春浓递来的消息,他低声吩咐了侍女几句,继而起身离席。
此时,贺瑶满脸崇拜地跟在元妄身边,“小侯爷果然厉害,她们都被你说的哑口无言了。”
元妄暗暗擦了把冷汗,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没给你丢脸,算是万幸。”
什么诸相非相,什么自然缘法,其实那都是他胡诌的,幸好那对姐妹没再继续问下去,否则他说不准就要露馅儿了。
贺瑶与他落座,好奇道:“小侯爷对佛法十分了解,你信佛吗?”
元妄端起一盏美酒。
他不信佛。
否则佛见凉州饿殍遍野易子相食,为何不帮?
否则佛见老和尚饿死在寺庙里,为何不帮?
亲身经历了那许多,他只信自己手里的刀。
他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信吗?”
“有些不信,又有些信。”贺瑶的杏子眼流露出一抹思量,“阿耶和祖父他们外出领兵打仗时,我总是吃斋茹素,常常跪在佛堂里为阿耶祈求平安。那个时候,我总是宁愿世上有神佛的。”
元妄注视她。
她坐在桃花树下,云髻鸦青如雾,两鬓垂落细小精致的银流苏,面颊匀开的胭脂比花瓣更加娇艳粉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