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晨清楚韩德全这个时候内心的压力，他朝着韩德全一笑，鼓励他说道：
“韩书记，你刚才说到点子上了，很好。我很想知道这些遗留问题是怎么回事，你说的尽量具体一点，详细一点。我们只有把病根找到了，才能对症下药，彻底改变咱们马虎沟村的面貌，为咱们马虎沟村的老百姓造福！”
韩德全从孟凡晨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坚定的支持，以及坦诚的善意，他还是迟疑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我们村比较顽固难治的遗留问题，一是村风太差，形成恶性循环。这方面的事金站长知道的不少。我们马虎沟村算是深山区，马虎横行兔子不拉屎的荒山野岭，自古以来打杠子的强盗多，村民们祖上都是猎户山民，民风本就剽悍，虽然后来搬过了断魂峡，建了新村，但是现在呢，打架的多，喝酒的多，动不动就拿刀拼命，邻居间一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拉架子玩命。更重要的是，因为村规民约成了摆设，村里各种的小偷小摸多，老实巴交的村民都不敢在外面种点稀罕的瓜呀菜呀的，不等熟了，就被人摘光了，白费功夫白费地。”
说到这儿，韩德全歪头看着韩天祥问道：“天祥，这些事情我没说错吧？”
韩天祥大声地说：“没错，实际各种各样的问题，比你说的还要多还要复杂，我管治保，三天两头处理这些事。”
韩德全继续说道：“第二呢，是村里债务问题，总共有二百多万贷款和欠款，一口人均摊一千多，每户都要四五千，每年光利息都压得村里喘不过气来。”
说到这儿，韩德全又转头问其他两委成员道：“大家伙儿说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吧？”
周新忠皱皱眉头，轻声地说道：“确实如此，这些主要都是银行的贷款，账上一清二楚，信用社和银行每年都对账，其次还有一些拖欠村干部和村民的应该支付的工资啊补贴什么的。”
孟凡晨惊讶地问道：“我们一个山里的穷村子，贷款怎么会这么多，都是因为什么贷的款？”
韩德全有些生气地说：“修路、建桥、盖学校、盖乡政府大楼，搞大棚、搞养猪养牛，多了。最大的三笔债务是办地毯厂，修路和建石材厂，一下子就是上百万。不客气的说，都是乡里给我们背上的。”。
孟凡晨：“搞这些钱，难道不是乡里投资出钱吗？”
韩德全无奈地说道：“马耳山乡本来就是一个山区乡，财政收入和税收少得可怜，连乡里的基本支出都困难，哪有余钱搞建设？但是这些关系百姓生计的大事又不得不干，就名义上到各村里面借，就是让各村先垫上把事情干起来，但是这都是有借无还，乡里干部一走，后任不管前任的账目，这些贷款垫资一来而去就成了村集体的债务！我们村要是还在断魂峡里面，上面肯定不会逼着我们搞企业，也就不会有些这些债务，但是搬出来了，和其他村一样了，结果债务就来了。”
孟凡晨默然。他从赵自刚的日记中知道这些实情，也知道这是目前贫困山村乡镇中几乎无解的难题，这种情况不单单马虎沟村，所有的村都存在，只是有些富裕有门路的村集体有办法把债务处理了，而在马虎沟村这样的问题村里就积累成了大问题，就像扩散的癌症，生生能把一个村子熬死！
周春来看看孟凡晨，突然开口说道：“这事说起来，乡里也挺冤的。前些年……”
孟凡晨有些惊讶，他想不到周春来这时候会替乡党委说话，这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时，邱益民插嘴问道：“周主任，你说的前些年具体是哪一年？最好说的详细点，我记录起来准确。”
周春来看看邱益民，一拍脑袋，懊丧地说道：“哪一年？哎哟，我这脑子，真是记不清楚了。反正我记得当时我还没干村委主任之前。全国都兴办村办企业，当时县里有指示，乡里不推行不行，就让村里办。我记得办地毯厂，还是韩支书亲自考察回来决定办的是吧？”
韩德全没想到周春来这么一说，箭头突然朝着他射来了。周春来这可是用具体的事情朝着他动手了。韩德全前面的发言不过是从面上来谈问题，根本就没有想具体搞谁的意思，在他这个位置和这个时候，他的性格就是想和气生财，别闹僵了，免得大家都面子上过不去，没想到周春来一发言就毫不留情，直接指向他。
韩德全就有些生气地沉着脸说道：“这个地毯厂，那时还是在断魂峡里面，当时是乡里逼着村里办的，我不听不行。乡里跟我谈话，要么下台，要么办企业，反正得让老百姓农闲时候有收入，我只好贷款上了地毯厂，谁也没想到村民的素质那么差，根本没法管理，把毛线往家里偷，给孩子大人织毛衣，结果连加工费赔进去还不够赔人家料的？”
说到这儿，韩德全想起当初受到的委屈，眼睛里面顿时有了泪光。他抹了把湿润了的眼，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这事不能说，不能说，说了让人伤透了心。”
周春来道：“要我说，地毯厂的问题也不能全怪村民素质差，还是管理上有问题。他们拿不到工资，当然要偷要拿了。”
韩德全看着周春来，气愤地说：“银行催着还贷款，加工费全让银行扣走了，支部拿啥发工资？”
周春来根本不理会韩德全的目光，阴沉地和韩德全对视着。
不光孟凡晨有些意外，连金国庆也惊讶地看着周春来和韩德全。
马虎沟村的一把手和二把手，这么快就当着扶贫工作队的面，在第一次两委会上就针锋相对地干起来了？
关键时刻，周新忠不紧不慢地轻声说道：
“韩支书，当时村民除了对拿不到工资有意见，对村干部在这样的时候还拿村里的钱请客送礼也有一大堆意见。”
别看周新忠的话声音不大，在这两军对垒的时候，却是极为致命的一记暗箭。
孟凡晨从赵自刚的日记和金国庆的评价中，早就知道周新忠这个人不简单。他是周春来本家的叔叔，也是周春来的智囊，但对此时周新忠敢于发声，而且击中韩德全疏漏的要害，觉得周新忠的确是人老奸谋过人，极为阴险胆大，不禁看了周新忠一眼，而周新忠说完话之后就拿起水杯喝水，云淡风轻，仿佛无事人一样。
韩德全让周新忠的这一记暗箭激怒了，他脸色罕见地涨红起来，气怒地抬高了声音说道：
“周会计，你就知道村干部拿钱送礼的事情，可是，你知道地毯总厂技术员管着质量验收评级，不请他们吃饭不给他送烟送酒，能评上等级吗？评不上等级，我们的地毯能卖得出去吗？送礼的钱要是不花，我们垮得更快！”
说到这里，韩德全突然话锋一转，高声说道：“孟书记，我承认，地毯厂的问题我有责任，但是，村里办的石料厂不也投资了四五十万，连本也没有收回来不说，每年还得亏损十多万，现在承包给个人，却赚得盆满钵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还有，村里前两年投资三十多万重新把路加宽，村里人一年能走几个来回？不是白白便宜了石料厂的运输车？看看这些车把路糟蹋得什么样子，这可是三十多万的真金白银啊，村民们除了背上饥荒还有啥收益？不也打了水漂了！这些事周主任知道的比我最清楚，看问题看得也比我准，让周主任也给大家说说。”
韩德全的话仿佛一颗重磅炸弹，轰然一声在会议室里爆炸了。
看来，周新忠的话彻底把韩德全激怒了，这个老好人支书，也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对周春来毫不留情地发起了进攻。
韩德全的话，让两委干部们面面相觑，孟凡晨和金国庆对视一眼，觉得局面有些出乎意料，韩德全的话会不会激怒周春来这个土霸王，导致出现无法控制的场面，把第一次会议搅合掉。
邱益民也担心地抬起头，停了手中记录的笔，看着面前的周春来和韩德全，显然这种情况也出乎他意料。
令人吃惊的是，周春来居然没有发火，而是哈哈笑了一声，说道：“既然韩支书点了将，说到了石料厂和村里修路的事情，那我就多说几句。”
人们立刻把目光投向周春来。
很明显，两方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了。大家不知道周春来如何对刚才韩德全说的问题，做出反击。
大家的目光中，有担忧，有关心，有惊喜，各有不同。
周春来咳嗽一声，朗声说道：“我必须承认，村里的石料厂和村里修路是我具体负责的。但是，我可以拍着胸膛说，我没有从中赚到一分昧良心的钱。石料厂在乡里的支持下办的企业项目，司马乡长亲自抓，是充分利用咱们马虎沟的资源优势。大家也知道，我是承包建筑工程发家致富的，当时石子的销路非常好，供不应求，所以才在乡里的支持下建设了石料厂。可是石料厂建成后，村里人不懂机械技术，加上进出咱们村的路不好，运不出去，产量上不来，运输车辆经常坏，这样导致石料厂运营每年亏十多万，所以，乡里才又让我们把道路硬化好，不仅考虑石料厂的运输，也是为了村民更好地把各自的农副产品运输出去，路修好之后，虽然石料厂因为管理经营问题，还是每年亏损，但是亏损额已经缩减了不少，而且，人家司马乡长介绍柳总来承包下来石料厂，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更新了设备机械，添置了新的运输卡车，开发了新的产品种类，不但不赔钱，反而每年给村里交一万多的承包费，没有这承包费，我们哪里有钱付利息？如果没有修好路，人家柳总还会承包这个破石料厂吗？一个沉重的包袱变成了每年盈利的企业，还增加了打工的村民收入，难道不好吗？”
周春来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颇有些自得的看着对面的孟凡晨和金国庆、邱益民，身边的韩德全正眼都不瞧一下。
周春来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好大，孟凡晨一时间难以全部梳理清楚，但总觉得里面有自己急需的信息。
这样若有若无的感觉让孟凡晨极为苦恼，他凝神全力地在脑海里寻找缘由，看起来就像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