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妹在县城里听到爱国摔伤住院的消息,立刻觉得整个世界都塌陷了下去。她心跳突然停止,出现了短暂的窒息性休克。当她醒过来时,身边的婴儿正睁着黑乌乌的大眼睛朝着她“呵呵”地笑。天真的孩子呀,你知道你此时的笑容是这么可爱却又这么残忍!山妹看着自己看护的婴儿,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啦啦地掉了一地,她擦擦泪水,赶紧拿起客厅的电话,飞快地给胡经理打了电话。
当胡经理气喘吁吁地上楼时,他被山妹那样子吓坏了。她脸色苍白地坐在了自己的行李箱上。她已把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山妹,你这是怎么了?”胡经理不自然地讪笑着。
赵山妹强忍着泪水。因为她不愿在胡经理这样的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她的泪不是流给这样的人看的。她铁青着脸,一字一句地看着胡经理说:“我要回去了!”
“你怎么就要回去呢?这儿多好,哪点儿不比你那穷山村好上一万倍?”
胡经理瞪大眼睛,极为诧异地问。
“你永远不会明白的。说吧,你到底让不让我回去。”
赵山妹的表情和声音令胡经理胆战心惊,他知道山妹家里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他舍不得让她回去。他怀着希望再一次问:“你决定了吗?”赵山妹用力地点点头。微微露出一点的牙齿已经把下嘴唇咬出了血印。
“我也不勉强你,可是你的工资……钱呢?”
“工资我不会要的!你已经为我们马虎沟村修桥出了大力,村里人会感谢你。然而,我却恨你!你不要想再去找我!”
赵山妹说着,提着行李一步步向楼下走。
胡经理脸上淌满冷汗。他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山妹觉得根本没有必要把爱国在医院里生死不明的事告诉他。
胡经理知道此时绝对不能拦住赵山妹,她这样子已经是准备好了和他拼命。他慌乱地向楼下大叫着:“小周,小周,快用车把小李送回去!”
车子飞快地向家乡的医院奔驰。所有的悲伤一齐涌上赵山妹的心头,她用手绢捂着脸,尽情地哭着,哭着。
司机小周奇怪地问:“赵姐,赵姐,你怎么了?要不要停下?”
赵山妹一边看着前面的路,一边慌乱地说:“不,千万别停下!越快越好,我未婚夫摔伤正在乡医院抢救!”
赵山妹说完又泣不成声。
司机小周同情地加大油门。
当所有的手绢被浸透之后,赵山妹的心反而平静了,一片透明。爱国的生死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压根儿就不敢想生死的问题。她就是想早一点儿见到他,握着他的手,把好多好多的话,好多好多的委屈,连同好多好多的泪水,一古脑儿地倒给他,让他惊慌失措地安慰她,哄她,逗她。然后,搂她,吻她……
当赵山妹跑进医院时,爱国已脱离了危险。他正躺在床上,神色平静地看着大家。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疲惫。
沙建设、秋菊婶、王光荣、王玉贵等人围在爱国周围,傻怔怔地望着他,脸上露出令人心酸的欣慰的笑容。屋外、窗外,都站满了闻讯赶来的马虎沟的老少爷们。
赵山妹不顾一切地扒开人群冲进去,完全忘记了自己一个大姑娘的颜面和矜持。她望着躺在病床上,被雪白的床单衬得更加黑瘦苍弱的爱国,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听着自己一颗心儿破碎的声音,一句话也不说,泪珠儿却如断线的珍珠,迅快地掉落成串。
“山妹,你也来了!”沙爱国见到自己想念的人,十分高兴。他硬硬地笑着,向赵山妹打招乎。赵山妹的表情和那种伤心欲绝的样子使他感动也使他幸福。
“还笑呢,还笑呢!”赵山妹气愤在心里说,“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疼,有多疼吗?你知道差一点你就永远看不到我了吗?”
赵山妹闭紧嘴巴,心里的话只有自己听见。但她脸上落得更加飞快的泪珠已经替她把这些话一句句地表达出来。
赵山妹只是流泪不说话,一屋子人都静静地看着这动人的场面,慈祥宽厚的阳光从外面温柔地照过来,洒满了爱国全身,也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赵山妹穿一件嫩绿的毛衣,咖啡色的裤子,亭亭玉立于光亮的中心,就像山野中一棵倔强的狗尾巴草,扎根在山石中不怕任何的山风。
刹那间,吊针滴液的“叮咚”声和山妹无声的流泪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对比和映衬。
看着赵山妹那瘦瘦的忧伤的样子,沙爱国心里涌起巨大的波浪。他刹那间忘记了全身的剧疼。他明白她受的苦她受的委屈她受的折磨。他仍旧笑着,安慰她说:“山妹,别担心,我没事儿。你坚持着点儿,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我很快就会好的。那会儿什么都好了,什么都好了!”
沙爱国不可能知道赵山妹已辞了胡经理的事。赵山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所以她就哭得更加伤心。
什么时候了,你还是想着我,安慰我。你都这样子了,你都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赵山妹心里暗暗地埋怨着,肩头不停地抽动,像是大海让风吹起了急骤的波浪。
沙爱国想用手扶她的肩,可一想是在医院里,周围又有那么多人在看着,又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