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咋的?这事我做主,帮我收拾一下衣服,我要带娃子上省城。”藤少奎站起来,将烟斗用力敲在门框上,竹筒直接打断。
曾翠玲先是吓得一愣,随即往地上一倒:“你个藤少奎,欺侮人,我命苦呀,嫁到你藤家来”
藤新梅和弟弟看到这一幕,躲在里屋不敢出来,不过妈妈这表现,他们也已习惯。
等父亲进了里屋,藤新梅怯生生地上来跟爸爸说:“爹,咱不去看病了吧,也没什么事。”
“你个女娃懂什么,不要管她,爹准备一下,这两天出发上省城。”
于是,藤少奎就带着女儿来到省城,可到了省城也不知道哪个医院好呀。
藤少奎虽然一辈子大部分时间呆在山沟沟里,但是也出来在工地上干过活,有点阅历。
他拽紧藏在衣服里的钱,一路问到省政府,然后问省政府门口的保安室,省城哪家医院看大病比较好。
省政府的保安总不至于骗人吧,藤少奎是这样想的,总比问外面那些人可靠。
这省政府的保安非常不错,不仅告诉爷俩哪里看病,还告诉哪里住宿便宜,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当时保安指了几家医院,说南都附一,南都附二都是数一数二的医院,然后又说三博医院实力也很强,有个综合外科非常厉害,能看大病,他有个亲戚脊柱弯得不像样子,就在那里给掰直的,现在好好的。
这样,藤少奎就带着女儿来到三博医院,找到综合外科。
第二天早上,爷俩来到综合外科门诊,门诊还没开门,他们就在门口等。
曹教授一上班就看到爷俩:“来了呀,进来吧,我跟住院部的同事已经沟通过,你这个病肯定要做手术,手术风险还挺高,住院时间要两周左右。”
“能治好吗?专家!”藤少奎小心地问。
曹教授点点头:“发现得是晚了点,但是这个年龄还算可以,如果一切顺利,孩子以后读书工作嫁人没有什么问题。”
听说能治好,藤少奎心里踏实很多,然后又怯生生地问:“整个手术住院费用要花多少钱?”
曹教授想了想:“这个不好说,不像买东西可以一口定价,你这个这么严重,射频消融肯定不行,要开胸手术,大概十万吧,新农合可以报一部分,但是比例很低,具体可以报多少,可以问问我们医保部门。”
十万!
藤少奎只带了一万多,这一万已经是家里所有的存款。
“老乡,没事吧?这病不能再拖,越拖得久效果越差,最后就是慢性心力衰竭,只能依靠换心脏,而且拖的过程中容易猝死。”曹教授说道。
藤少奎硬着头皮说:“先交一万可以吗?剩下的我去筹。”
钱再多,病肯定要治的。
“好吧,费用的事情到病房后与医生沟通,我先给你开住院通知单,到大厅服务窗办理住院,不要听信任何非工作人员的话,特别是介绍你去其它医院的,那都是骗子,身上的钱看紧,大厅里可能有小偷。”曹教授边开单边交代。
滕新梅跟着父亲,一直没有说话,等出了诊室,新梅懂事地拉着爸爸的手:“爹,我们回去吧,咱们不治了,这么多钱。”
十万块钱,新梅知道,家里哪有这么多钱,这一万块钱还是省吃俭用结余的,就算去借,也根本借不到,女孩子懂事早,心里都明白。
“没事,我们有医保呢,医保可以报销很多。”藤少奎安慰女儿。
反正这病肯定要治,剩下的钱他再去想办法,总有办法的,不能因为十万块钱耽误女儿一生,听医生的口气,已经耽误太久,要是早来更好,本来有愧疚心的藤少奎,听到女儿这么懂事,现在更加心里难受。
医保都没有买,去年村支书来家里催买医保,妈妈跟村支书吵一架,骂村支书就知道搞钱,买医保有什么用,所以没买。
这不过是父亲安慰人的话,新梅心里清楚,她低着头,眼里噙着泪水。
藤少奎带着女儿挤在人群里,排队很久,终于办好住院手续,交了一万块钱,然后去三博酒店收拾东西,准备去病房住院。
三博酒店很奇怪,房间分高中低三个档次,靠上的楼层是高档房间,房间是外面的几倍贵,但是下面的廉价房,非常便宜,最便宜的几十块一晚上。
这些房间非常小,就一张床,一张桌子,连洗手间和浴室也是走廊尽头公用的。
这是夏院长想的办法,为了方便病人家属住宿,特意这么安排,他说老百姓不容易,在医院能有个地方住方便很多。
父女俩住的是廉价房,房间刚好容纳一张高低床,桌子是折叠的,可以收到墙壁里。除了公共的洗手间和浴室,还有公共的厨房,可以做饭做菜;公共的洗衣室,自己手洗,可以去楼顶上晾衣服。
对父女俩来说,有个便宜的地方住,已经心满意足,至于房间大小,没有关系。
新梅也是头一次来省城,藤少奎给女儿买了两个鸡腿做早餐。
新梅一直没有说话,低着头,滕少奎知道女儿为钱的事情担心,他安慰女儿:“活人还给屎尿憋死?没事,爹有的是办法,别以为你爹什么都不中用,你看,我已经交了一万块,剩下的钱医保能报很多。”
“医保已经好几年没买,去年村支书来咱家,被妈骂走了。”新梅嘶哑的嗓子说。
被拆穿了,滕少奎也不慌不忙,叹口气:“可以补买嘛,就算没有买医保也不怕,不就九万块钱吗?多大的事,当年爹在工地上干活的李老板年年打电话给我,让我去跟着他干活,他现在在修高速公路,要赶工,紧缺人手,一天五百块工钱呢,我去找他预支几万没问题,再找人凑凑,不就解决了,然后我帮李老板干上两三年活,什么都有了,孩子,只要人身体好,什么都不怕,你这病不能再耽误,以前爹不好,没放在心上”
新梅没有说话,一直抽泣,许久,她抬头说:“爹,我给你和妈立个字据,这笔钱等我以后还,我初中毕业就去打工,用打工的钱来还。”
“你个女娃懂什么,要你还什么钱,怎么说话的?信不信我抽你,我告诉你,你好好读书,别信你妈的话,她头发长见识短,初中毕业出去打工有什么出息,这年头没文化干什么都不行,要读高中,读大学,懂不懂,不要跟爹一样,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没盼头,你要出去,老师说你考大学很有希望,别东想西想,知道吗?你放心,爹有的是办法,你看,爹身体好,有的是力气”
“你别听村里那些人的鬼话,什么女娃读书没用,什么农村人没关系,读书找不到工作也是白读,爹告诉你,就是打工,有文化没文化不一样,在工地上,没文化就搬砖,有文化人家吹空调,画图纸,谁说女娃读书没用,你看,刚刚医院里你也看到好多女医生,多神气,你以后也来省城工作,省城的人,往上数几代,几个不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农民,村里那些人就是没见识,别听他们瞎说,你要是听他们的话,不想读书,我打断你的腿。”
新梅眼睛里透出光亮,然后又无奈地说:“妈不会让我读高中”
“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藤少奎生气地说。
新梅望着爸爸,藤少奎看女儿的表情,知道她对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没信心:“你看着我干吗?别看平时我不吭声,只是不想跟你妈吵,要是动真格的,一巴掌能呼她三天下不了床放心吧,这事爹给你做主,你妈呢,你也别怪她,没文化,没见识,但是她平时为了家里,也是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有些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吗?”
新梅点点头:“我知道,爹!”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去住院去。”
藤少奎爽朗地声音催促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