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王永福回到家看到大儿子挨着一个女知青坐在一处，眉间陷成一个‘川’的褶皱更深了。他的嘴角向下垂了垂，搁下扁担，朝堂屋走去。
“王叔，你好。”邹秋灵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朝王永福打招呼。
“嗯。”王永福惯是沉默，只低低的应了声，抄起自己腰间的烟袋子，捻了些烟草，摁进烟窝里，擦着火柴，接着烟窝子‘叭叭’直响，烟丝燃起红红的火星子。
他的目光看着停在外头，一只脚踩在椅子边缘，一只脚舒展着放下。握着烟杆子的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抵在嘴边，吸了长长的一口，咽下，不一会，缓缓地从鼻孔喷出。白花花的烟在他身前升腾，模糊了他的面庞，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面对这样沉默不语的长辈，邹秋灵挺了挺腰，半垂着眼，端着大家闺秀的矜持。
王意远心里也挺怵自家老头，屁股朝一边挪了挪，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完全没有了刚才旁若无人的状态。
王建芬也注意到了外头突然安静下来，却没有出去看，而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吃饭的时候，桌上除了碗碟轻碰的声音和喝粥的声响，异常的安静。王意远见自己心爱的女朋友小口小口地吃着馒头，夹了一大块鸡蛋放到她的碗中，后者略带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小眼神你来我往的，明眼人也知道他们俩什么关系。
王永福沉着脸，搁下碗筷，王建芬眼皮子一跳，连忙出声让儿子送邹秋灵回知青所。
眼见形势不对，王意远哪里敢不从，拉着邹秋灵的衣袖，逃也似的离开了。向来机灵的王致远赶紧抓起一个馒头，狂塞两口酱菜，一溜烟就跑了。
王建芬不由分说地将桌上一口没动的蒸茄子塞给江姜，道：“今儿的茄子挺新鲜的，给周奶奶送点过去。”
江姜便抱着一海碗蒸茄子快步走出了院子，顺手把院门给关上了。
……
“是江姜来呀。”端着菜出来的周程氏看到站在院门口张望的江姜，脸上笑开了花，一个劲儿地招呼她进门。
“周奶奶，芬姨说今儿的茄子新鲜，让我端一碗过来给你尝尝。”
“那怎么好意思，你还没吃吧，赶紧坐下来吃点。”周程氏接过她手中的碗，抓着她坐下。
江姜来不及开口，一碗面条就被塞在了手中，周程氏还夹了一大块肘子肉搁在上面。
原本要拒绝的话连同泛滥的口水一块被她咽了下去。双眼看着桌上的肘子肉，微微发亮。
自从穿过来到现在，江姜基本上沾不上一点荤腥。不止是她，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能混个囫囵饱都算是不错的了。
条件好的被评为先进村的那几个村子，年产量高，每年还能吃上一两回肉。而杨梅村，去年收成不理想，养的猪也全部上交补粮食的不足。过年吃的饺子全是素菜馅，实在是没有肉啊。
肘子肉是卤过的，咸香柔嫩，咬上一口唇齿留香，简直太幸福了。
“奶奶。”程仇刚才打从江姜的家门口路过，看院门紧闭，里头还隐隐约约听到芬婶子的声音，他进去不合适，想着回来问问奶奶，结果一进院子就看到江姜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端着碗吃得正高兴呢。
“阿九回来了，赶紧坐，你芬婶子怪客气的，让江姜给咱送了茄子来。”周程氏将他的大海碗放到江姜的旁边，指了指桌上的蒸茄子，道。
“奶奶，醋呢？”
程仇吃面惯爱加老陈醋，周程氏看到桌上没有，就起身进了厨房。
程仇默不作声地坐下，端起碗，熟练地翻动了一下面条，从碗底翻出一个煎鸡蛋。塞进周程氏的碗里，用面条盖起来，而后呼噜噜地大口吃着面。
等周程氏端着一小碟子醋过来，他的碗底只剩一些面汤，直接将陈醋进去，搅和两下，喝下了肚子。
“饱了。”说完就站起来，回自己的屋里。
“这孩子，吃这么快作甚？”周程氏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明明这么稀罕人家，还板着脸一脸不愿意的模样，真是……
“别管他，咱们吃咱们的。试试这豇豆，可爽口了。”周程氏看着有些局促的江姜，乐呵呵地招呼着，道。
江姜腼腆地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速度倒是不慢。
好久没吃这么多的江姜有点吃撑了。
“别别别，坐那。”周程氏说什么也不让江姜动手帮忙收拾，仗着自己力气大，将她摁在凳子上。
“晚上的面煮咸了，给他倒碗凉白开吧。”周程氏将凉水壶递给江姜，自己继续扒拉着还没怎么吃的面条。
江姜心里想着牵手十秒钟的事，觉得这个是不错的接触机会，就硬着皮头应下了。
见她提着凉水壶朝程仇的屋走去，周程氏嘴角不禁扬起，暗暗点头，那臭小子还跟自己急眼呢！这瞧着不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挺好的吗？还说什么别乱点鸳鸯谱，我看就是就数他自己没谱。
她一扒拉，发现自己咬着一块鸡蛋了，搁下碗，往底下翻了的翻，一大块肘子肉和一个煎鸡蛋躺在了她的碗里。
“这俩人真是……”周程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肘子肉和煎鸡蛋。
……
刚走近，屋门就突然打开了。
程仇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半垂着眼，视线落在阶梯下的江姜身上。
“我……”江姜提着将水壶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不渴。”程仇哪里不知道奶奶意思，只是他不喜欢这样。
他下了阶梯，走向侧边做了一半的大衣柜。江姜像个小尾巴似的提着凉水壶跟着后头。
天色还早，趁还能看得清，他拿着小锤子将木板上的凹槽对着燕尾榫轻轻巧巧地敲得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