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是啊,我们汉人是有这话,”朱祁镇缓缓向前走去,走出了大帐,站在夕阳的余晖下,眺目望着巍峨而又坚实的京城城墙,看着那坚实的城墙默默的挺立着、保护着它身体里数万华夏儿女。
想着这些日子往京都行来,一路上看到的大明村镇,要么被这些瓦刺蛮子劫掠一空,要么就是早就毁于兵灾之祸。
而现在,只要一想到城门大开,或许就会是一片尸山血海的场面,朱祁镇就觉得自己心里边像是被人塞入了一颗正在燃烧的火球似的,烫得心口发疼,发恨。
自己虽然以为鱼肉任人宰割,若不是想着忍辱负重,能够有一日回到大明,重新建立自己的君主威望,再次登上皇位,成为受万人敬仰的皇帝,狠狠反击瓦剌。自己怕是早就已经葬身于万里黄沙里了。
只是,若是自己一步接一步地退让,总以忍辱负重为理由安慰自己,可若是自己连自尊都失去,到了那时,自己还能剩下什么?抛弃了皇帝的身份,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其实,我也很怕死,但是,怕有何用?朱祁镇突然自释一笑,仿佛卸掉了心里某种沉垫垫的负担。
大风席卷而过,枯树黄叶翻卷,朱祁镇身上的长衫被吹得烈烈而舞,凉意浸骨。目光所及,平原之上瓦刺铁骑杀气腾腾,一双双满是贪婪与占有的眼睛,都恶狠狠地盯在那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墙上,他们知道,那是京城之所以能够屹立在不倒的保障。
朱祁镇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却怎么也浸不到自己那越灼越热的心胸。“不过,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们知晓不知晓:宁折,不弯!”
望着那巍峨的京城,朱祁镇的声音悠然随风而荡,语气平和安宁,但他的心中的意志依然坚硬如铁。
眩目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脸庞上,一如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让他整个人仿佛荡漾起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迎风而立,袍袖烈烈飞扬。
“你莫要逼本王杀你!”也先眯起了毒辣无比的双眼,手中宝刀出了半鞘,雪亮的刀光,透着浸骨的寒意,磨牙的出鞘声,犹如那地狱恶鬼噬血的呻吟。
“舍身取义,正当其时。朕的大好头颅在此。君若取,请自便!”朱祁镇的脊梁挺得笔直,迎着那烈烈狂风,一脸的轻松畅快的笑容,声音激昂,便是那烈风也撕不烂,扯不碎,就像是那千钧重槌,狠狠地在砸在一干瓦刺鞑子的心头,压得他们险些丧失了呼吸和思考。
恍然间,袁彬仿佛看见了那百多年前,站在元大都刑场之上,慷慨之士高声吟诵着那千古传唱的绝句,慷慨地舍身取义的场面,泪水不知道何时模糊了双眼,跪倒在了朱祁镇的身前,伏地久久不语。
主仆二人,一立一跪,从那阳光的背面望去,身形高大魁梧的朱祁镇犹如那仿佛千百年来,本就该耸立在这京都城外的山坡之上的傲然巨石……
大风吹得那瓦刺的战旗烈烈作响,战马的轻鸣声在这在旷野之中回荡,也先看着那一主一仆,拿出了半鞘的弯刀,仿佛比那京都的城墙砖石还要沉重,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这一刹那,也先竟然有种自己才是朱祁镇脚边卑微地战俘的错觉。
“是条好汉子……”赛刊王小声地嘀咕了句,暗暗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他觉得自己不想再去面对那个身影,仿佛多看上一眼,自己的眼睛就会被耀花,晃瞎。
伯颜帖木儿望着那朱祁镇挺得笔直的脊梁,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京都城头上,那同样招展,同样傲然笔直的战旗,显得那样的醒目,雄壮……
“我瓦刺实在是小看天下英雄矣……”虽然伯颜帖木儿知道朱祁镇的气节,但是此刻听到这番话,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落寞地拍了拍自己的战袍,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叹息。
城头之上,一身普通明军士卒打扮的守将石将军手中拿着一柄木枪,努力地想要看清那百米之外,身披灰色长袍的身影,虽然他听不到那处传来的对答。
但是他还是看到了那名瓦刺军将抽刀的场面,而那个灰色长袍的身影就那么傲然而立,像是那被阳光散满了的青松般笔直,石亨不禁眼眶发热,缓缓地跪倒在城墙之上,紧握着那长枪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把手指都抠出了血,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楚。他知道,今日的这一幕,他到死也不会忘记,也不愿忘……
本以为能激怒朱祁镇让自己心中稍许宽解,可是没想到这天煞的皇帝,居然到了京城脚下更加的盛气凌人,更加的一副怡然。也先心里又恨又羡,恨的是这个俘虏皇帝居然敢跟自己这样说话,羡的是作为一个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被杀死的俘虏皇帝居然能够这样不失气节,仪态不改。果然,这个大明皇帝不是一般人。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已经是第三天了。进攻数次仍然失败,战士们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必胜信心,均是一副倦怠之态。但就在此时,一个隐藏的敌人出现了,打乱了也先的计划,而这个敌人比明军更为可怕,因为他就出现在也先的身后。
脱脱不花是黄金家族的传人,也是也先所推立的蒙古大汗,而也先不过是蒙古太师而已,换句话说,他才是真正的蒙古大汗。只不过他的这位大汗实力实在是不怎么样,因此也被族内人民默认为是一个傀儡大汗。
事实证明,成吉思汗的子孙一般都不是孬种,至少这位脱脱不花不是。脱脱不花其实是一个十分精明强干的君主。他知道目前的自己和也先无法抗衡,也不能叫板,所以一直隐忍着,这次也先不顾众意开拔京城,其实也是他的故意放纵和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