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三月,此时就在他的眼前。若没有他,此时的目盲之人,恐怕便是他了。
那余音,余音呢?
若没有他,余音恐怕还为那东儿的掌中之物。
这时的余音眼神却有些不对,她摇了摇头,靠在那梁三月的耳边,细细地耳语了几句。
“咳咳,咳咳。”梁三月咳了咳,正色道,“陆兄,跑远了,跑远了,乐律之事可以以后再说,我们还有要事要与陆兄相商。”
“要事?”莫执皱了皱眉,什么事?不会想不开要回武班吧?
“正是要事,我和余音等你一天了。”
“等我?”莫执想起来了,他今日起床推开房门时看见的便是三月和余音,背着叶怀恩回来时推开客栈看见的也是三月和余音。
“是的。感恩的话我们已经说过了,余音让我不要再说了。我们是为了另外一件事,陆兄记不记得,当时我跌跌撞撞走投无路来找你的时候,曾说,我要与你做一场交易?”
“交易?”莫执好像有点印象,那场交易不是在自己用了瞳力然后被反噬被五花大绑之后就两清了吗?
“是的。”梁三月点了点头,“作为陆兄救了我与余音的报答,我会把我知道的有关于瞳力的所有事情都教与陆兄,一丝不差。在此事上,若有一丝隐瞒,我梁三月即刻身中殛雷,化为齑粉。”
“啊,啊,啊,啊,啊?”莫执连说了五声啊字,这五声啊字的声调或许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宫商角徵羽,他的脸从左边拐到右边,又从右边拐回左边,他的眼睛瞪得浑圆,他看着梁三月视死如归似的举着手,一旁的梁余音还宽慰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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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兄,你记得你当时晕倒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我……我没有晕倒,我只是双目炙热难耐,无法忍受。”
“炙热难耐……你这个似乎与我一样,是力量消耗过度导致的。”
“与你一样?你经常这样?”莫执没由来地有些担心。
“在我之前修行的瓶颈期的时候,的确经常这样,身体完全无法控制。不过一旦跨过了这道门槛,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梁三月所说的“这道门槛”,莫执当然知道是什么,便是师傅所说的从“入堂”到“平流”的那道门槛。师傅曾无数次试探他,问他想不想学,都被他嗯嗯唔唔地拒绝了,但现在,在一个夜色如水的夜晚,他却坐在这儿,坐在湖边的石板路上,听着梁三月讲他的修行。
他大约是鬼使神差——或者说,也没有那么鬼使神差,其实他拒绝师傅的理由很简单,不仅仅因为师傅最一始便跟他说灵力是有代价的,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是师傅,一个说的每句话自己都只信一半的人,一个他每说一句话自己都只想呛他一口的人。他越恳切自己越觉得那是陷阱,他越是反对自己便越是跃跃欲试。
不过,梁三月不同,毕竟当日他说与他的“迭影”以及“遮天”以及“天眼”和“镜圆”,全都有用,而且很好用。
还有一点,便是一川大师。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川大师是一个,如何说,很奇特的人。他曾以一种诡异到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姿势救过他一命,那时的他正在与一只青舌纹蟒缠斗,那只纹蟒被一川大师一瞬间切成了两段,而那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一把刀。
后来的他才后知后觉,原来一川大师便是罕见的“灵器”。彼时的他只以为灵器是一种拥有某种奇怪的神通的人,直到师傅告诉他,他才知道,这种力量,一直存在,而且,它们是有代价的。
但是代价是什么?什么是代价?莫执其实并没有完全的理解。比如一川大师,他如今已经快到五十要知天命的年纪了,但他所言所行与常人并无差别,甚至不到危急之时,你浑然看不出他曾是陆兆国最隐秘的肆洞肆处的斥候,也是当时世间骨力的集大成者。
但他却对这些全都讳莫如深,自己从他的口风中探听不出来分毫。甚至于那些往事,其实都是自己从董瀚文老学究那一点一点边角料套出来的。
一瓢水。是的,一瓢水。这三个字实在是太诱人了,莫执不得不承认,师傅真的很厉害。比如今日,自己听到梁三月的一席话之后,他的内心就像立了一杠贪贩的秤一般,有一头一直一直在下坠,因为它上边就镇了三个字:一瓢水。
那一瓢水还发出了一种奸性的笑声,那一瓢水在告诉他,大好机会不可错过,没得事没得事,听了可以不做,听了可以忘过,听了可以当耳旁风,但你不听,你就永远丧失了辨驳师傅话中真假的机会。如此想着,莫执便与这梁三月并排在湖边坐着,听他絮絮叨叨一句一句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