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你把我直接带到金鳞客栈。”兰生说。
“金鳞客栈?”车夫似乎很疑惑,“你认识那小女娃?”
兰生没有回答,车夫似乎充满了疑惑,他追问着兰生跟那小女娃有什么关系,但兰生根本无暇于他,他没有心力去解释这些。他的脑海里只有红豆,红豆红豆红豆。
兰生一路无言,马车还在一路走着,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都在往一个方向走,因为今天雅庄是市集,人们都在往雅庄走。
行至一处,人们似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兰生探出头去,却被漆黑的人群压住了视线,这种感觉他曾无数次地遇见——在宿影城,总有比他高许多的大人们吵吵嚷嚷地围成一圈又一圈,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抬着头,越过这些大人的脑袋看着房顶,他在人群里不停地游离和走散。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那里的外乡人,而现在他终于回不去了。
“到了。”车夫停下了马车。
“到了吗?”
“这里人太多,我马车进不去,不过我可以确定里边是金鳞客栈,这里里外外围了这么多人,想来那小女娃还在里边,你快去找她吧。”
“哦。”兰生下了车。
“要我在这里等你吗?”
“什么?”兰生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用了。”
“唉,我还是等会儿你吧,我觉着你待会儿要想走也难走,不过等不了你太久啊,就一炷香。”
“哦。”兰生本来还想多说些什么,但嘴巴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他觉得自己干涸得像是一具尸体。
尸体一步一步挤着人群往里钻,他贴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听着人们洪水般议论纷纷,他听着星辰交错,听着天地倒转,听着混元归一人中天灵七窍无息,人与人与人其实一样,我左边的人和我右边的人其实一样,我前边的人和后边的人也一样,他们只是这个世界的需要,在这里层层叠叠地围在我的身边,他们说的话也一样,他们的笑声也一样,啊啊啊啊啊艾奥,一直一直地重复。
尸体了无意识地推挤着人群,直到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他奋力地推开,看见了光亮里那个熟悉的人影。红豆正跪在人群的中央,她低着头,马尾辫耷拉着,面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不走好歹也吃点东西啊,不然饿死自己怎么办?”这是人群重复的话中的一句。
“这女娃爹妈在哪啊,怎么也不来管管?”这是第二句。
“你说要找个大夫也跪这么久,我村口那王大夫医术就不错,找他去啊。”第三句。
“关键掌柜的说了,这客栈里根本没住着什么大夫,你说这女娃犟啥呀。”第四句。
后面还有五句六句七句八句九句,尸体听到耳朵里却又不想听到,他觉得现在的红豆肯定也是这样的。她的面前摆着一碗水和一碗粥,但却满满溢溢,似乎从未碰过,尸体甚至能看到碗里落入了一些灰尘。
尸体如尸体一般走出了人群,人群哄了一下,似乎惊讶于一个小男孩为何走入了人群中,他却不管,他走到红豆的面前,也跪下,双手扶起了红豆的脸庞。
“兰,兰生?”红豆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喜悦,但她的声音却和兰生一样干涸,“你,你没事了?”
“是的,我没事了。”兰生笑着,笑着。
“陆,陆先生……”红豆脸上的红晕突然消去,他像风筝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兰生的怀里。
“别怕,我来接你回家了。”兰生怀抱着红豆,眼里的细泪流成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