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郡王府。
安禄山在主位上盘膝而坐，他以手肘支在膝盖上，粗壮的手臂撑着自己那满是络腮胡须的脸，一副外族后裔的粗犷模样。
看着面前的银票上因为米汤的干涸渐渐消失于无形的蓝色印记，安禄山发出一声冷哼：“如此说来，杨国忠那厮不与本王争抢香料生意，是为了这么一件新玩意儿。”
“香料生意的利益的确比细盐更加诱人，却远远不及银票，只要拿着这张凭证去钱庄，便能取出与面值相等的现银，因为便于携带，商户们出行的安全系数大大增加，这东西在民间也倍受推崇，如今已经有好些城池已然默许了银票的流通了。”
银票对于商户而言的确是一件可以省去太多麻烦事的好东西，可对于大唐朝廷而言却是足以动摇根基的隐患所在，可惜这个时代的官员们所读的大多都是约束言行的四书五经，几乎没有人能够看透其中所设计的经济学理论。
“拿着这么一张纸，便能取出银子？”安禄山不怒反笑，“这倒有趣的很，难道这交州钱庄里的仓库底下连着朝廷的国库不成？”
作为常伴安禄山身边的幕僚，刘信深知东平郡王的脾气，虽然家主的脸上有笑容浮现，若是自己无法给出一个让对方采纳的建议，至少会挨一顿训斥。
“王爷大可不必为此事担忧，既然杨国忠敢用银票充当军饷到处招募士卒囤积粮食，那咱们便拿着他发出来的银票去钱庄兑换现银，小人不信区区一个什么交州钱庄，背后有如此巨大的财力支撑。”
银票得到了大部分商人的认可，杨国忠使用起来也就没了约束，原本十五文钱一斤的粮食竟然被杨党硬生生抬到了四十文，一名普通士卒的月俸也达到了惊人的一两银子，同时伤亡抚恤与功劳犒赏也得到了相应的增加。
募兵的榜文刚刚贴出来的那几日，看热闹的不少，真正打算挣这份卖命钱的却只有寥寥几人，直到有人真的拿着银票从钱庄里兑出了银子，城门口的招募点便立即被蜂拥而至的青壮年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南的战事不利，需要朝廷驰援，而大唐历经过开元年间的骄奢淫逸，早已没了立国之初时为开创大唐盛世抛头颅洒热血的奋勇，他们所为的便是比平日里多出数倍的安家费与每个月雷打不动的俸禄。
也不怪这些人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全然没有了身为大丈夫的骨气，便连安禄山的私军里那些士卒听说杨党募兵的条件，也不禁有些心动。
若非他们担心自己跳槽被上官发现从而被砍了脑袋，只怕有大半的将士都经受不住如此诱惑。
“可是据密探回报，这家交州钱庄明面上与杨党没有半点关系，即便他们拿不出现银最终导致关门，杨国忠依旧可以做到置身事外，全然不受半点影响。”
“钱庄破产，杨国忠当然可以推脱关系，但这些银票是杨党所发，到时候潜上一批人去杨府门前闹他个鸡犬不宁，即便他出面平息此事，杨党的声誉也必定受损，或许无法对其造成破坏性的打击，募兵之事只怕难上加难了。”
“有道理。”事在人为嘛，杨国忠可以不承认他与交州钱庄存在合作关系，自己也可以将这层关系给坐实，伪造一些书信凭空捏造证据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那就命各地的暗子收集交州钱庄的银票并全部聚集到京城来，本王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安党的实力果然雄厚，安禄山的密令一经发出，遍布于各道之中的暗子与密探便纷纷行动起来，威逼利诱也好，强买强卖也罢，只要是能够在短时间内弄到市面上流通的银票，他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短短一个月之后，伴随着各路密探首领的汇集京城，将所有收集来的银票进行汇总，主簿仔细计算了良久，最终得出了五百万两这样一个颇为惊人的数字。
直到账目与一摞叠放整齐的银票全部堆在了安禄山的面前，东平郡王终于收起了对于交州钱庄的轻视之心。他是万万未曾想到，一间西市里毫不起眼的店铺，居然从百姓手中筹集到了如此多的现银。
细思之下，他终于发现，如此敛财要比他一袋子一袋子的贩卖细盐从中收税快了不知多少。
“如此犀利的手段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彻底毁了大家一拍两散。”
他这边稍稍地发一发狠，引得交州钱庄里好一阵焦头烂额。
第二日一大早，平日里顾客不算太多的交州钱庄京城分号刚刚打开铺子，外面的场景便吓了伙计一大跳。站在外面高举银票等着兑换现银的客户们竟然直接在店门前排起了长队。
见钱庄的门板打开，站在队伍最前端的中年男子便要当先冲入店铺，只可惜他的眼力不错，动作却略显缓慢，脚下刚刚移动了几步，便被另外几人后来居上，大家全部挤在了尚未全部打开的大门口，将钱庄堵了个水泄不通。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店伙计吓得不敢开口，倒是分号掌柜尚算镇定，在问明了众人的来意之后，吩咐伙计在纸上写下数字，依次分发给门外准备兑现的客户们。
“鄙店的厅堂实在狭小容不下诸位，为了保证正常营业，只能采取限号进入的方式，每五人一个轮次，还请诸位耐心等候。”
躬身将最早的一批客户迎入钱庄前厅，掌柜拉过一名伙计沉声吩咐道：“你速速赶去少主所住的别院，将此处的情况相告，今日之事只凭我等这几人，只怕不能善了。”
伙计领命，立即出了钱庄，朝着相隔两条街的宣平坊撒腿狂奔而去。
此时的陈霄刚刚起床洗漱，听了伙计的汇报，他来不及擦掉嘴边残留的牙膏沫，猛地站起身，陈霄的表情很是凝重：“这应该是安禄山对付杨国忠的手段，可怜我陈家却背负了这次的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