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潜入,夜深处。
弯月悬空,疏星清冷,清平城南郊外一片静谧。
突然,隐隐有轰隆隆的雷鸣和磅礴大雨声自一座寺庙中传出。
然而,让人诧异的是,虽然雷雨之声大作,但是空中却星月依旧,丝毫不见点滴雨水落下。
此时,寺庙的大殿中正燃着一堆篝火,篝火旁相隔数丈分坐着两伙人。一伙是十来个少年乞儿。只见他们衣衫褴褛,随意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尽是面黄肌瘦的可怜模样。
另一边则是一个老者和一个女童两人。与乞儿们的落魄凄苦不同的是,这两人面目明净圆润,端坐在木椅之上,身上的衣物不仅整齐干净,而且极为华丽奢美。
如此身份迥异的两伙人,此刻却都将目光集中在大殿正中的一座残缺神像上,眼神里满含期盼。
……
“仕林,我毕竟是妖精,你穿着便服,我才敢接近你。你要是穿着状元服的话,我在三丈之外就已经开始发抖了。”神像后,一个女子凄婉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一个男子坚定的话语响起:“ 媚娘,你对我情深义重,不管怎么样,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
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管是女童还是乞儿们都感动不已,目光中也多了些许憧憬,就连此前一直表情严肃的老者也是嘴角上翘,笑意微浮。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神像后金拔法王的厉喝声传来,众人的神色顷刻间便紧张起来。
……
“仕林,我……去了。”
“媚娘!媚娘!金抜,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到了此刻,大殿中已是啜泣之声一片。
……
新月渐高,雾色更浓,随着白娘子故事情节的推进,众人的神色也随之不断地变化。
终于,待到白娘子一家团圆,许仕林娶妻碧莲,这个故事来到了尾声。
只是,在婚宴那热闹的觥筹交错之中,众人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许仕林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唤——
“媚娘!”
伤感的气氛霎时冲淡了之前的欢慰,众人瞬间沉默下来。
大殿内,寂静得只剩下篝火堆里树枝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
……
静默之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自神像后走出。少年的面容并不十分俊美,但五官却颇为清秀,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极为灵动。
虽然与其他乞儿一样,少年身上的衣物也是补丁遍布,但却相当干净,显然平时经常浆洗打理。
“呼!老先生,小子幸不辱命,终于在今天把故事讲完了。”少年长舒一口气,面带微笑地朝着老者抱拳道。
五天前的一个雨夜,老者带着女童在这座破庙躲雨,恰好听到少年刚刚开讲白娘子的故事。两人聆听了片刻之后,便被少年口中跌宕起伏,新奇感人的故事所吸引。尤其是那个可爱的女童,更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在少年结束了当晚的故事之后,已经被“且听下回分解”的套路彻底套牢的女童,求着老者在清平城中多做停留,以便每日晚间来此处听书。
应是极为疼爱这个可爱的女童,老者倒也答应了下来。在得到少年许可后,一连几天,两人都准时来到庙里听书。
昨日,老者询问少年是否能在今日将白娘子的故事讲完,两人好继续赶路,为此,他们可以付些酬劳。
其实故事本身已近终了,出于对女童的喜爱和对老者的尊重,即便是没有酬劳,面对老者的请求,少年也不会拒绝,更何况还有让人心动的条件呢?于是,便有了少年刚才这一说法。
……
老者回礼道:“难为小哥了!不得不说,小哥的口技着实了得。虽然早知神像之后只有小哥一人,但每次听书时,依旧觉得神像之后藏着各式人物,诸般兵器。”
面对老者的称赞,少年腼腆一笑道:“雕虫小技,值不得老先生如此夸赞。”
说完,少年走到女童身边蹲下,用手轻轻将她脸上的泪滴擦干,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关爱:“怎么,不喜欢哥哥的故事吗?怎么还掉眼泪了呢?”
女童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少年笑道:“又点头又摇头的,哥哥可猜不透。”
女童连忙开口解释,尽管只是六七岁模样,但她的声音却俨然黄莺出谷一般:“不是的,我很喜欢哥哥的故事。只是想到媚娘最后没跟许仕林在一起,我就觉得很难过。”
见女童闷闷不乐,少年会心一笑,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头发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凡事极难尽善尽美,不可过分强求。有这样的结局已经是上天眷顾了。更何况,人生如果没有遗憾,那该多无趣啊,这才是最遗憾的事情。”
女童年纪尚小,听到少年如此回答,自然有些不解,倒是她身边的老者面露欣赏之色:“小哥这话倒是道尽了人生真谛。”
“呵呵,道听途说罢了。”少年先是朝着老者回答了一句,之后看着越发迷茫的女童笑道:“这些话你现在或许不明白,长大后自然就懂了。”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种话道听途说无妨,但是小哥在这个故事中将白娘子和小青等妖族讲得如此心善,这可与世间百姓贬妖恨妖的言论大相径庭。小哥的这个故事固然引人入胜,但还是少在他人面前说起为妙,以免引来非议争端。”
交浅不言深,少年深明其义。故而,在听到老者这般善意的劝诫后,少年便站起身子,稍整衣裳,朝着老者郑重地躬身行礼:“谢老先生提醒,小子记下了。”
“以你的心智,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老夫这话倒有些多余了。”老者笑了笑,挥手止住了要开口说话的少年后问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为何小哥会在故事中如此推崇一条由白蛇变幻而成的妖人,而贬低收妖伏魔的法海等人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小哥莫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