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曾经听过。
在过往漫长的岁月中。
他是知道自己正在逐渐被磨损侵蚀得失去和人类相处的记忆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他才告别了自己参与建设,并深爱着的城邦,躲进深山老林之中。
若陀曾经觉得,只要磨损还有一天加诸他身,他就有一天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身上过去那些欢乐的记忆被时间剥离。
最后,现在的记忆死去,他成为一个和现在不一样的自己。
虽然与地脉伴生的岩元素生物寿命无穷,至少能够活到提瓦特大陆崩溃的那一天。
但记忆的凋零,对于他而言,也不啻于死亡。
但这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的事情。
无法更改,无法扭转,唯有接受。
但是现在、但是现在却突然不一样了!
若陀捏着石碗,将心中突然激荡的情绪努力镇压下去,放空自己,全心全意地感受方才出现在他耳边,转瞬便有消失的那个声音。
在几个呼吸之后,若陀的脸上绽放出狂喜的笑容:他感觉到了!
他回忆起来了!
过往的声音和画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栩栩如生,仿佛昨日。
“若陀元帅!肉汤熬好了,您趁热吃啊!”
一个千岩军士兵在战场的休憩时分摘下了头盔,顶着一头来不及梳理而凌乱好似鸡窝的乱发,兴冲冲地将他们用方才打猎捉到的野猪熬的那锅肉汤舀了满满一大碗端给他。
此时正是朔冬时节,寒风在战壕内呼啸,风雪像是碎刀片一样割在人脸上。
若陀虽然不在意那些,但也确实挺冷。
年轻士兵递过来的肉汤装在厚厚的石碗里,热量透过石块传递到若陀手上,让他微有僵直的手指关节软和下来。
碗里除了汤,还有一大块脱了骨头的肉,色泽红润,酥烂喷香。
他记得那个千岩军青年姓吕,家里兄弟姐妹多,父母识的比较适合给孩子起名的字不够用了,所以轮到他的时候就简简单单叫了个吕七。
吕七是当时他带领的那支队伍里的火头军,做大锅菜有一手,自从有一次在战场上,若陀从敌军的箭矢雨中救下了他和他所在的那个小队之后,这个年轻人就三天两头地专门跑过来给他送饭送菜。
哪怕若陀事先已经说过饮食对他其实并不必要。
但吕七却说:“帝君都说了,咱们璃月的军队绝对不可能缺粮食,您就吃那么一份,不会有人饿肚子的。”
于是就一直给他送饭菜,而且还是挑最好的送过来。
有一次,若陀开玩笑问他:“那你就打算一辈子给我送饭啊?”
吕七愣了愣,随即惊喜:“您打算把我提拔去当您亲兵中的火头军吗?”
那小伙子没什么野心,满脑子都是火头军火头军的,若陀让他当了自己的亲兵,但没让他继续管着大锅。
能轻松颠动装着十几斤炒饭的大铁锅的人,在战场上的表现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最后吕七怎么样了来着……
好像是退役之后开了一家小饭馆,退役时还拉着他的袖子很不舍得:“若陀元帅……您一定要来小店赏光啊!我给您免单!”
好像还哽咽了两句怎么的。
记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大概只有十几年时光中的些许零碎。
但若陀反反复复地将这一段他曾经失去,如今又失而复得的记忆在脑中滚动播放了好几十遍。
—
—一直到失去之后,他才感觉到那些与这些鲜活凡人相处的过往,是多么的弥足珍惜。
那些记忆,就像是落在岩石上的色彩,将他从一块普通的石头,变成了众人口中的“若陀龙王”。
当他被敲门声从记忆的轮回中惊醒时,若陀诧异地发现此时的天空中,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
他过去开门,一眼看到栗茸抱着枕头,赤着脚站在他的门口。
小树妖过去的日子可能过得不怎么好,她看上去很瘦,因此一双眼睛也显得更大了。
水汪汪的,很容易让长辈们心软。
若陀很有耐心,扶着门蹲下来,问:“怎么了?”
栗茸抿了抿嘴唇,然后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细声细气地回答:“我想要午睡,但是睡不着。”
她悄悄抬起眼睛和若陀对视,但随即快速地垂下了视线,在那短暂的一瞥中,若陀看出了她眼底的期冀。
“我很容易做噩梦……所以,所以您可以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吗?在您身边的时候,我真的很有安全感。”
若陀:“……”
他叹了口气:“好吧——只是我从前从未给人讲过故事——”
给栗茸打预防针的话被她兴奋的语句打断。
“没有关系,您可以给我讲您曾经的故事,我知道像您这样本领高强的存在一定有非常惊心动魄的过往,我会打call会应援会喊666还会摇花手,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