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但却并不宁静。
白日里蛰伏了一天的凶兽开始出来觅食，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怒吼，夹杂着那些被山风吹得簌簌不停的枝叶摩擦声，格外渗人。
早早在一处山谷内生火做饭的南诏帮众人，酒足饭饱之后三三两两地聚在篝火堆旁。
林馥真看了看那个依然靠着马车厢板的苏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地走了过去，在对方有些错愕的目光中，冷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苏家派你出来，绝不是简单地监督南诏帮会不会对这两车货物动手脚，而是为了解决那些我们处理不了的麻烦，对吧？”
苏灿微微睁开眼睛，笑问道：“不然呢？”
“给我创造一趟单独跟你相处的机会？又或者是看我为家族卖命太辛苦，让我这趟出来游山玩水放松放松？”
林馥真没有搭理这个家伙的轻薄，沉声道：“我只是要确认一件事情，如果接下来遇到了我们解决不了的事情，为了这两车货安全抵达蛮牛寨，你会不会出手？”
苏灿点了点头。
林馥真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越发冰冷，看他的眼神也是多了些恨憎，“如此看来，昨夜哪怕我们这些人全都被当做鬼巫族余孽杀了，你依然有本事带着两车货全身而退？”
苏灿摇了摇头，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林馥真，道：“这趟买卖是你们南诏帮接的，丢了，家族自然会找你们南诏帮索赔，至于你们南诏帮是倾家荡产还是就地解散，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那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我苏灿可以保住这些货物，但你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情？
林馥真狠狠点了点头，赌气般说道：“这趟买卖之后，南诏帮和你们人钱两清。”
苏灿身子微微坐直了一些，盯着这个身材容貌皆是不俗的女子，笑道：“将来如何，那是你的事情，不过单凭昨晚上你的表现，我觉得还不错，倒不是欣赏你那份刚烈，而是事后这份心性的快速成长，不仅能够顾全大局地处理好与那个二当家的关系，也能忍住心中的厌恶跟我谈事情，虽然姿态依然没有放下，但在出青云城之前，你肯定是做不出来。”
“所以，这趟买卖即便南诏帮搞砸了，也不亏，一条不知深浅的生意门路，终究比不上一个潜力无限的新掌帮，之所以愿意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像我以前一个朋友，只不过她没有你这么幸运罢了。”
说到这里，苏灿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了一个前世的身影，那个时候，他也是如这般年轻，初入江湖，就认识了那个扬言以后要做武林盟主的女子，后来她真的如愿了，只可惜太过顺风顺水，被过于信任的身边人出卖，死的时候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虽然那个出卖她的心腹，被苏灿按在她的坟墓前砍掉了脑袋，但人死如灯灭，终究是无法弥补那些心中的遗憾。
只可惜，对于堂堂大罗剑仙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面前的女子竟是嗤之以鼻，这种老套的措辞，青云城那些浪荡子在青楼勾搭风尘女子的时候，大多以此开头。
小小年纪不学好，偏偏还做出那种让人作呕的唏嘘神态，林馥真只觉得要是继续站在这里，怕是忍不住不顾一切地给他一拳。
蹲在溪水边摸黑帮师兄们灌着水壶的张小牛转过身朝这边偷偷看了一眼，而后咧嘴一笑。
自家小姐和苏公子总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少年的眸子，干净清澈得如同面前的溪水，心里没有丝毫的芥蒂。
林馥真转身之时，鬼使神差又问了一句：“你那把骨剑呢？”
只是刚说完就觉得有些失态，也不管苏灿会不会开口，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口一问。”
说完，落荒而逃。
苏灿看着她那有些狼狈的身影，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厢板闭目养神。
只是在闭眼之前，他的目光随意地朝着不远处的灌木丛扫了一下。
一夜无事。
接下来的山路却越发难走，马车里的货物已经尽数分开驮在了马背上，南诏帮众人则是牵马而行。
马走人歇，速度自然又是慢了又慢。
期间，众人也是时不时察觉到林中的异常，偶尔有眼尖的弟子还能看到隐约的身影，但大多都是一闪而逝。
随着这些异常的动静越来越频繁，看到人影的次数越来越多之后，在青石镇就经历过一次生死大劫的众人，再次如惊弓之鸟般心情沉重起来。
十万大山深处人迹罕至，但是山脉外围可是有着大大小小的山寨，除此之外更是养活着好几拨靠山吃山的山匪。
不过，或许是看到南诏帮人多势众，暗中的那些动静渐渐地就没有了，这倒是让林馥真松了口气。
现在的南诏帮，真的是经不起折腾了，青石镇一场厮杀，好几个帮众的尸体已经运了回去，涉及到的赔偿和由此对帮派带来的影响，都不是一点小数目就能摆平的。
要是再在这十万大山出点什么幺蛾子，那就真的是彻底玩完了，生意黄了咬咬牙还能再续，人没了可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越往深处走，瘴气毒虫开始多了起来，好在有姜尘送的那两袋子解毒散，林馥真虽然很不情愿，但也还是让中年管事给每人都发了一小瓶，除了涂抹在身上的外，还有些内服的丹丸，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至于那些随时可能会再来的山匪，严元照倒没有太放在心上，理由是南疆这些年盛世太平，除非是犯了掉脑袋的大罪，这年头没几个愿意上山当山匪，本就人不多，要对付咱们这二十几号人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为了两车货跟人多势众的南诏帮拼命，拼不拼得过先不说，就算拼过了也得不偿失，那些见利忘义的家伙们，也就是打劫打劫那些搭伙的小商盟，怎么敢来惹他们这种正规马帮？
倒是不太怎么插手南诏帮内部事情的司空越，破天荒开口提醒林馥真小心那些山匪联合起来。
对此，一开始林馥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晌午时分四周的山林中再次传来异样的动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相比那些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的南诏帮众人，走在最后面的苏灿和张小牛倒是显得没心没肺得多。
一个不停地在心里默念那好不容易记下来的淬体法诀，生怕因为自己偷懒而忘记几句。
一个则是沉浸心神感受着四周渐渐浓郁的天地灵气。
重新握在手中的骨剑开始传来了不安分的悸动，苏灿抬眼看向那一望无尽的密林，嘴角微微翘起。
看来，先前的推断没有错，那剩下的祖巫残魂，的确是藏在这十万大山的鬼巫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