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在下也颇无成家之意,只得劳烦徐叔再遣人将庚帖退回各家了。”
“尔等少不更事,没一个让人省心!”
徐子靖瞪他一眼,甩袖而去。
陌千迢坐在案边轻轻叹了气,又展了一卷书册。
“陌先生方才为何说,殊无成家之意?”宋奕忽然开口,如此问道。
陌千迢攥紧了书页。
“义兄既然将在下的庚帖全退了,那大抵是在下于任府里还有些作用。”
少年答道:“在下可不能辜负义兄期望,是吧。”
宋奕搁下手里印鉴,抬眼望他。
“果真只因如此?”
陌千迢似是被看穿了心绪,干笑道:“宋大哥不也推拒了一众说亲人?”
他说,“世人大抵都有些难言之隐,你我不过其中一二,自知个中苦涩,又何必摊开来说明白,徒惹难堪?”
宋奕思及某事,深以为然,颔首过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沉默。
陌千迢暗自舒了口气,心里却仍在思忖,正如徐子靖所言,如今结了个有利亲家,于驿城自是好事一桩,可为何任青山却将外人递来给他的庚帖全数退回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只得胡乱猜测,或许任青山认为驿城不需要倚靠富饶的外戚坐镇,便已拥有能与南地争锋的雄厚实力吧。
陌千迢一向颇有自知之明,不敢自命不凡,便只敢这般说服自己,而从未有勇气去问任青山究竟心里盘算些什么。
隔日,陌千迢醒得早,在任府遍寻不到任青山身影,却是在廊下遇见城主之母徐华颜。
少年下意识想如同先前每回碰上任氏亲族时一般,退到一边长揖着等待对方先行通过,可这一日,那行人轻缓的步伐却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一道沧桑的女声轻轻响起。
“逑光先生,可否借一步相谈?”
陌千迢眨眨眼,暗自讶异了一晌,轻声应是。
任母似是染了风寒,几句话间咳了又咳,陌千便提议到院里背风处的亭子里歇歇,请仆役携来屏风搁在一旁,看侍女熟练地煮水烹茶,热气蒸腾。
徐华颜饮过热茶,缓了过来,搁下茶盏,才开门见山地开口。
“老身今晨自管家那儿听闻,梧羁昨日与东坂之主谈判时,先生自愿替换为质一事,深感动容,老身作为孙儿祖母,于此特向先生致谢。”她说着,徐徐起身,庄重行了一礼。
陌千迢可不敢受任母如此大礼,赶紧自座位上跳起,将腰弯得更低。
“夫人言重了。”
他道:“任氏于晚辈有收留之恩,但凡能为任府效劳,晚辈在所不辞。”
徐华颜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坐下后,陌千迢亦是重新落座,双手接过一盏热茶。
“陌先生,籍贯何处,今年贵庚?”
陌千迢搁下茶盏,一应道:“晚辈故城垂杨,来年正月便值弱冠。”
徐华颜边听边若有所思地颔首。
“可成家了?”她慈祥和蔼地继续问道。
“未曾。”陌千迢讪讪一哂。
“好办。”徐华颜端着茶杯,神采奕奕道:“先生可有看上驿城哪家姑娘?老身亲自替你做主,定亲后让梧羁帮着在城中寻处好宅院给你。”
前一日似乎才被人问了相似的问题,陌千迢略感汗颜,急忙又站起身来,向任母一揖。
“谢过夫人盛情。”少年诚恳说道,“可晚辈年岁尚轻,功业未成,并无成家之意。”
陌千迢料想徐华颜定会想方设法说服他,便暗自盘算起该如何应对,可没想任母闻言竟只是无奈地叹了气。
“前些日子,梧羁亦是嚷嚷说先生未及弱冠,成亲不急于一时,便将那些递给先生的庚帖全退回了。”
陌千迢缓缓坐下,尚不知该如何接话,徐华颜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两年前,听闻梧羁带了名少年绘师回府时,老身有些介怀,毕竞多年来能令梧羁这般毫无征兆便连袂携回府里的,便仅有先生您与宋督尉二位,但博仁当年可不曾客居入任府!然而后宅之人不便过问驿城之事,老身便也不曾多言,但也不禁对先生究竟何许人也,感到十分疑惑。”
“今日,能借着同先生致谢之由与您一晤,知晓有先生您与徐长史、宋督尉这般人物辅佐吾儿梧羁,老身倍感欣慰。”
“不敢当,不敢当。”陌千迢赶紧摆了摆手。
“一向都是晚辈受到义兄……受到城主关照,着实惭愧。”
徐华颜轻笑一声,眼尾有着与任青山相似的细纹。
“逑光先生既已唤梧羁一声义兄,老身便也算是你义母了。”她轻描淡写道,“于任府里,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任母朝他微微颔首,在侍女的簇拥下转身迤迤离去。
陌千迢亦站起身来,朝她离去的背影深深一揖。
“多谢夫人。”
他喝尽了那盏尚未凉去的茶,回房后拉过纸张,画了几株萱草与一棵芳香幽远的金黄桂花。
陌千迢作为任青山的入幕之宾,为了避嫌不便亲往任氏家眷所居的后宅,只得请府中人替他将画送至任母所居的寸晖院。
但也因此便始终不得而知,徐华颜当夜便将那幅画挂在寝室里,悬于窗边,让那些精心描绘的枝叶花蕊犹如真正盛放的花朵一般,在夜风里款款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