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挺喜欢看热闹的，而且还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不是什么民族劣根性，而是在无数苦难岁月里，民族得以延续的精神内核之一。
这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真要是哪天改了，也就不是中国人了。
古代乡下人的精神文明生活是极度匮乏的，有的人甚至一生连庄子都没有走出去过，一旦出现类似两只狗打架的事情，都会被很多人津津乐道很多天。
今天吕家大少又出幺蛾子了，那还不赶紧过去。
于是今日吕家前院的书房外边是格外的热闹。那是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自然后三个词是夸张用语，不必当真。
大人一个个那是耸肩塌腰，缩着个脖子，大家挤成一团取暖，穿着差不多的破烂衣裳，御寒的本领都一样。
大都是一脸的菜色，不过现在一脸的兴奋，却是遮挡不住的。穷人有穷乐，不然幸福从何而来？
只不过也有人一脸的希冀，那是一位看不出年纪的老妇人，身前跟着的孩童也是一样的神色。
吕玉泽在这群人面前出现时，就是事件进入了关键的高光时段。
没有人去敬畏一个还没正式当家的家主，何况他之前还当了多年的傻子，是村民们不多见的笑料担当。
大人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吕玉泽站在台阶上，他们也是居高临下，目光中多多少少带着些怜悯。
“不是说是妖孽转世吗？怎么瞧着竟比以前还要傻呢？”
“嘘，小声点，别让长房别的人听到。”
“可怜啊，不仅是傻子，还沾染了呆气，别人不想念书，硬逼着人家来。”
“哼，窝里横，现在又成了一个败家子。”
“老太太和大娘子也是太宠这个独苗了，如果我是他爹，早吊在横梁上下死劲抽了。”
起初是窃窃私语，似乎觉得议论的人多了，法不责众，渐渐就没了顾忌。说一个女人等于500只鸭子。其实男人在这一方面也是不遑多让。
谈起八卦来是没完没了。
高高的青砖墙围成的院子，就是一个天然的聚声筒，所有的聒噪嘎嘎声都像安装了音响，被无限放大。
此时已经没有人在意吕玉泽的感受。爱听不听，爷们几个就说了，你一个毛还没长齐，还得喊我们叔叔伯伯的孩子，能咋滴？
徐老先生领着七个孙子，抱着书本，文房四宝出来的时候。全场安静下来，大家在意的不是徐家人，而是那一摞摞书。
所有人都明白了吕玉泽是动真格的。那些书籍代表了金钱和力量，那是一种民族的信仰。
中国的老百姓天生对书本心存敬畏。
春雨贵如油，滕县作为北方少有的富水区，也是非常渴望春雨的到来。
那细如牛毛的小雨非常经下，已经哩哩啦啦下了两三天，听下人说，北边的北沙河已经涨了水位，龙湖也变得充盈起来，湖里已经可以泊船了。
院子里，屋檐下摆满了接水的盆盆罐罐。雨水落到里面，是清脆的嘀嗒声。
头一场春雨总是显得那么喜庆，那雨落的声音属于白噪音，让人轻易就陷入遐想中不可自拔。
穿着不合脚的草鞋，扔掉手中的课本，吕玉泽就冲了出去。吕玉泽是最喜下雨天的。
那种密密麻麻的小点子砸在身上的感觉，特别沁人心扉。他在三进的院子里，像一条小狗一样来回窜，后面跟着大黄。
一人一狗踩着积水的路面，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没完，都挺幼稚的，下场雨竟然乐成这样。
吕玉泽转个屋角，迎面碰上了两只也在雨里扑腾的呆头鹅，呆头鹅气势汹汹过来，近了才发现是这祖宗，急忙变幻方位，转身摇头晃脑擦肩而过，今天天气真好，咱哥俩那边逛逛。
闹腾够了的吕玉泽身上也是淋透了，体质特殊的他根本不担心感冒发烧的，自穿越以后，百病不侵。
他不顾喜儿在身后的呼喊，带着大黄绕过影门墙，一个助跑，跳过了门槛，大户人家的门槛一般很高，多高，大半个人高。
要不怎么说，门槛高，不好进嘛。他来到了外院。
外院明显人多了，春种秋收，赶上了这几年难遇的好光景，吕家的佃户们冒着雨来到东家这里换良种。
佃户自己家也有良种，只不过比着东家的良种来说，总觉得比不过。有可能是错觉，也有可能是真实。
就像后世，路边早点摊一块钱的包子不买，非得去百年老字号包子店买几十块一个的包子，可能好吃点，也可能更难吃。
自从有了预制菜之后，后者的可能性无限增大。但就是乐此不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心安。
吕玉泽看了一会大斗进小斗出的戏码后，就有些不耐烦了。
粮种，自然比一般粮食贵重。而且今年光景好，佃户们都想拿糜子去换小麦，自然良种的价值就水涨船高。
春种一棵粟，秋收万颗子。良种是农民耕耘付出的第一步，现在是眼看大丰收的景象，佃户们自然愿意下点血本。
姥爷一家人也是早早回去忙着春种了，七个表哥一个也没有跑了，全都乖乖回家帮忙种地。后世农村小学还会放农忙假，何况是古代。
什么事情也不能耽误了农时，估计京城里的崇祯也在撅着屁股，一边有人在旁边奏乐，一边自己在吭哧吭哧种庄稼呢。
想到这里，吕玉泽就想乐，后世人难免思维发散，原谅泽哥。
当然，人家皇帝那是仪式，可以看出国人对农业的重视。
没了先生和七个小先生，家里又忙农活。学堂自然是一个鬼影都没有。没事做的吕玉泽分外孤单，地主家的崽子就这点不好，没法合群，跟不上大家的节拍。
吕玉泽倒是想跟着三个舅舅上山打猎，可舅舅们说，春天是万物复苏，阴阳相合的时候，此时杀生，有违天道。
好吧，这些话是姥爷说的。通俗点，带崽的母兽太多，此时误杀一个，就没法可持续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