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莽历八百三十年春,发榜日那日,宋衍站在红榜前,林冬生拽着宋衍的胳膊,高兴地摇着,宋衍眼中含泪,喃喃道:“爹,娘,你们看到了吗?衍儿考中秀才了,这只是开始,待得衍儿考中了举人,到时候,孩儿就能当官了!”
开阳镇属于万桑县,而万桑县属于晋安省治下,整个晋安省的秀才历来也没几个是在宋衍整个年龄就考中的,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这也说明宋衍读书的用功和其天资的聪慧。
林伯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催促宋衍立刻去宋家祠堂,给宋衍的父母上香祷告,宋衍心情倒是已经平静了许多,他跪在灵位前,先是看着父母灵位,低声地述说着考中了秀才的一些事情,以及对他们的思念之情。
说完后,宋衍便起身了,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看着整个宋家的祠堂里的灵位,一排排,由低到高的排列在香火缭绕中,这当然并非他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一次的眼神却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眼中只有平静,淡然以及冷漠。
林伯是真的高兴坏了,多少年都不喝酒的他,难得的取出了一壶酒,就在院子里,剥着一把花生下酒,一边喝,一边笑眯眯看这院子里的宋衍和冬生两人。
冬生似乎比宋衍还要高兴,不停地唠叨着宋衍的排名,还是在前十的,将来一定能考中举人当官云云。
宋衍和冬生说了一会话,两人便坐到了林伯身边。
“林爷爷,我估摸着过两天就去戴家走一趟。”宋衍再一次提起了去戴家的事情。
但这一次,林伯明显感觉到,宋衍声音中的平淡,并没有两年前那种期盼之色。
“看来少爷自己是已经想明白了!夫人在的时候,也说要去一趟,那就去一趟,横竖都是咱占着理,不然老奴以后也没法给老爷和夫人交代!”
“林爷爷您别这么说”宋衍掏出那块玉佩道:“这玉佩本来是一对,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如果戴家同意,玉佩自然会合二为一,如果不同意,我也要把那玉佩要回来,我娘说过,那是传家宝,没理由白给戴家不是?”
“就是,我看着玉佩也是个稀罕物,夫人说是宝物,那就不能白给!”冬生也在一边插嘴道。
“去,就你小子明白,如果戴家硬是不给怎么办?”林伯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孙子,又看向了宋衍。
“这”林冬生顿时傻眼,他从没想过人可以这样无耻,尽管宋家已经发生了诸多变故,也让两个少年看清了一些人的嘴脸,但等同于明抢的那种,总归是没遇到过,宋家族人做事,最多也就是连骗带哄的而已。
“应该不会”宋衍摇了摇头道:“戴家在万桑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了,我去应考的时候,在县城也顺带着打听了下,他们不至于为了一块玉佩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林伯一口酒含在嘴里,沉吟半响才咽下,但最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宋衍梳洗了一下,提溜了一些礼品,雇了辆马车和冬生两人便去了,本来林伯说什么也要一起去的,毕竟林伯年长,一些个人情世故也明白得多,到时候不至于唐突了。
当然,这个事情说起来,本身就已经够唐突了。
但是宋衍却坚持不让林伯去,看着宋衍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林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是宋衍打算看看那戴家的态度。
看着眼前的少年,林伯心中一阵疼惜,本该享受无忧无虑年华的少年郎,却因为要活下去而跟人勾心斗角了。
开阳镇不大,街道从东到西不过一里多路,马车刚过去,就有几个蹲在街边的泼皮一样的人跟在马车后面,而坐在车上的冬生和宋衍却毫不知情。
马车停在了万桑县城的戴家大门口,那两个泼皮才转身离开,盯梢泼皮献宝似得将知道的告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赫然就是宋祥贵的那个混蛋儿子宋添财。
“你可是看清楚了?”宋添财个子不高还长得胖,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白多黑少,总喜欢低着头抬眼看人,总给人一种在算计人的感觉,因为小时候得过天花,满脸长着麻子,可偏偏下巴边还长了颗美人痣,就凭他这模样,大凡良善人家都会躲着点走。
宋添财确认那泼皮说得不假,小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嘿嘿一声冷笑后,便拔腿就往家赶去。
“去了县城?”宋祥贵听完儿子的汇报,自言自语道:“这小兔崽子!听说前几日倒是考中秀才了,真是见鬼了,还以为这兔崽子已经傻了,原来是跟老子玩这一出啊,去县城做什么?”
想半天没想出个什么名堂,宋富贵转身便问宋添财道:“你知道他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宋添财愣在那里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哪里知道啊?又不是他去盯梢的,宋祥贵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想到此处心里便有气。
人家才多大便已经考中秀才,有了功名,自己这个儿子还是不成器,只知道惹是生非游手好闲,撇了眼儿子道:“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做事一点都不走心,行了,知道了!别整天吊儿郎当的,现在你爹我是宋家的主事人,你多少给我收敛着点,多帮着点行不行?”
“行了,行了,知道了,啰里啰嗦的,我有事忙,走了!跟你说个事,你倒还怪起我来了,我哪惹你了?”
宋添财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书房。
打发了自家儿子,宋祥贵便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他心里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耽搁几天,再去让宋衍按手印了,要是晚那么几天,不知道多少佃户会主动连上门求宋衍,因为有了秀才功名便不用上税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那张契约是做了手脚的,是完全的过户,已经不在宋衍名下了。
现在宋添财突然告诉他,宋衍居然去了县城,他又开始担忧起来了,这秀才的身份要是榜上了什么大人物,那就不太好了。
宋衍并不知道宋祥贵的心思,就算知道恐怕也最多冷笑一声,因为他没工夫理会这些,此刻他已经坐在了戴家的客厅内,心情多少有些复杂,而冬生却被戴家仆人挡在了门外,尽管宋衍一再表示冬生是自己的兄弟,但冬生还是识趣得在院子里等待了,他不想自家少爷为难。
这也让宋衍内心生出了不快。
宋衍就这么提着礼盒,尴尬地站在厅内,东看看,西瞧瞧。
那仆人引他进入客厅的仆人并没有离去,也没有给他倒上一杯茶,眼中带着好奇与傲然,看着宋衍的一举一动,就如同在监视一般。
宋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心中了然,这是狗眼看人低啊!
自从父母故去,家里的那点产业基本被盘剥得差不多了,以至于一日三餐都要精打细算,有时候林伯看宋衍读书辛苦,冬生练武更是消耗大,买不起肉食,便独自去镇子外的山林里打野味给他们补气血,而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至于破烂,却也是洗地发白了的!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宋衍突然耳中听到一阵环珮叮咚的声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妇人,在一个约莫二八年华少女的陪伴下,珊珊而来。
“夫人来了!”戴家仆人喊了一声,似乎是提醒宋衍,也似乎这本就是戴家的排场。
抬眼望去,那妇人约莫三十的年纪,身上罗裙华丽,头上金钗微颤,脸蛋白皙圆润,眉眼间不时露出一抹风情,模样很是艳丽的感觉。
再看那少女,与女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成熟的风韵,多了几分青涩,但眉眼间那抹风情却半点不少,更是另一番景象,而宋衍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那少女腰间的一块玉佩上。
这玉佩,宋衍非常熟悉!
想必这便是那没过门的媳妇了吧!宋衍心中一喜,如此想到。
看到那少女后,宋衍却是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忐忑之意,他从小在父母身边,根本没和其他女子接触过,当然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少女察觉到宋衍在看他,便回瞪了他一眼。
对于少女的白眼,宋衍只是脸色微红,却也不在意,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了下心神。
待到那妇人入了座,宋衍才上前躬身一拜道:“小子开阳镇宋家宋衍,见过姨娘!”
“姨娘?开阳镇宋家?”那妇人一愣,一副完全不明白的神情问道:“你来我戴家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