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天地一片肃杀之意,然而村民都在睡梦之中,风雨将来,却是无人有半点察觉…
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忽的,狂风乍起,暴雨倾盆而下,霎时间,山林中的雨水全部灌入到清水河中,清水河水位暴涨,大水即刻漫入各家的庭院中,山体由于暴雨的连续冲刷,终于不堪重负,全部滑落而下,正向着村中草房,滚滚而来!
王大牛在睡梦中,只感觉天摇地动,朦胧间,又听见暴雨倾盆,他立马清醒过来,穿上蓑衣向屋外查看,一看之下无不震惊,现在院中已成一片汪洋,而那泥石却是暗潮涌动,滚滚袭来,院墙外全是哀嚎呼救之声,这时赵小琴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正撞见慌忙回屋的丈夫…
赵小琴连忙穿好衣服,焦急的问道“大牛,怎么这般惊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大牛来不及解释,强行将熟睡的二蛋抱起来,又简单的拿了几件衣物,惊慌失措的说道“孩他娘,山洪爆发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
赵小琴听见山洪爆发,赶忙穿上鞋子,而此时,王大牛抱着二蛋已是夺门而出,向着院外飞快的跑去,赵小琴慌张的跑到屋外,突然又想起二蛋的草鞋还在桌上,她想也没想,就跑回屋中去取,待她再跑到院中时,门外的泥石已是挡住了去路…
更多的泥石洪流来势迅猛,以摧朽拉枯之势,顷刻间就冲破土墙来到了草房前,赵小琴因为太过慌张,被水下的岩石绊倒,她连忙爬起,可那泥石洪流如猛兽般将她再次扑倒,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将草鞋紧紧的攥在手中,久久不愿松开…
王大牛抱着二蛋,顶着狂风,冒着暴雨,跑到一处山林高地才得以幸免,他在暴雨中嘶声力竭的呼喊着自己的妻子,但回应他的只有凛冽的狂风,王大牛再也安耐不住对妻子的担心,将二蛋安置好后,又急忙跑至山脚下寻找…
二蛋蜷缩在一处低岩下,撕心裂肺的呼喊着自己的爹娘“爹、娘,你们在哪里啊!不要丢下二蛋一个人!爹!娘!”
王大牛行至山脚处,眼见周遭世界已全被泥石洪流冲毁,那黑压压的泥石,好似猛兽一般向他嘶吼,那狂风无情的对他咆哮,像是在嘲笑,这不自量力的蝼蚁一般…
王大牛绝望的仰天长啸,心知妻子或许遭遇不测,不敢再想,正在心灰意冷之时,他又猛然想起二蛋还独自一人在山上,如果二蛋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哪里还有脸见亡妻的在天之灵,想到此处,连忙前往山上,行至半山腰时,正撞见寻找自己的二蛋,父子见面,二人瞬间抱在一起痛哭!任它暴雨狂风,还是天塌地陷,都打不断骨血亲情…
这真是:时逢夜半天公怒,银蛇狂舞,暴雨倾盆,山河颤栗飘自零,风雨无情人有情…
次日清晨,暴雨停歇,山雾蒙蒙…
泥石洪流也停止了疯狂的前行,但还在缓慢的蠕动…
风雨过后的村庄,早已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那些木梁与砖石横七竖八的躺在泥石之中,这原本与世无争的村庄,现已是面目全非,宛如炼狱一般,实在是让人,痛心不已…
王大牛父子蜷缩正在一起,相互取暖,忽听见远方有人大喊“有人吗?有人吗?还有人吗?”
他听见有人在大声呼喊,也赶紧回应“有人,我们在这里呢!你们是谁啊?”
约有半个时辰,只见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与一个瘦弱的男童,就找到了他们爷俩,这二人满身泥泞的走到近前,王大牛这才发现,二人竟是村中的光棍汉,赵老四,与二蛋的玩伴,赵晓东…
王大牛看见二人,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就止不住的流,他缓了缓神,看向赵老四“赵四弟,你二人从那边过来时,可还遇见其他人吗?”
赵老四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他看着眼中布满血丝,面色异常苍白的王大牛时,也不免怆然泪下“王大哥,实不相瞒,我只看见晓东一人,躲在那片山林中,并未见到其他人!”
王大牛重新燃起的希望,瞬间暗淡,他声音沙哑道“哎!天灾无情,并非你我可阻挡!四弟你看这天色已然放晴,不如我们下山去寻找一番,或许,还能找到生还之人?”
正说话间,他剧烈的咳嗽几声,紧接着他又全身颤栗,突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三人大惊失色,见此情形急忙上前搀扶,二蛋抱住父亲放声大哭起来“爹!爹!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啊!”
赵老四毕竟比两个孩童年长,又见过些许世面,他安抚着二蛋,道“二蛋,咱们先将你爹扶到一旁,让他好生休息,他定是寒气入体,刚才又急火攻心,才会如此!”
二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此时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听从赵老四的安排,三人将王大牛扶到一旁躺下,这时王大牛的气息已经平稳许多,面色也不再那么苍白,二蛋紧紧的抱住父亲,他想用自己的身体,尽量让父亲暖一些,赵老四也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响午时分,此时的天空已是云开雾散,久违的阳光重新洒向这片山河,让这个破败的村庄,又找回了一丝温暖…
王大牛缓缓的睁开双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旁传来阵阵暖意,一看之下,才发现是二蛋紧紧的抱住自己,他看着二蛋稚嫩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又转过头看向赵老四与赵晓东,发现赵老四二人正蜷缩在平地上酣睡,他不忍心将三人叫醒,只是回忆昨夜之事,宛如梦境一般,他没想到,仅仅一夜的时间自己竟与妻子阴阳相隔,真是造化弄人,想到此处,他的眼中,又泛起了泪花…
正在此时,二蛋的身上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响声…
王大牛见状,更是满脸心疼“二蛋,二蛋,醒醒…”
二蛋恍惚中,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马上从梦中惊醒过来“爹,爹,你怎么样了?身体好些了吗?”
二蛋这一惊,同时也将赵老四二人唤醒,只见二人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赵老四见王大牛安然无恙,心中也是十分高兴…
王大牛抚摸着二蛋的头,说“爹只是偶感风寒,不碍事的…”说完他又看向赵老四“四弟,我身体已无大碍,咱们还是快快下山吧!”
赵老四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点头回道“王大哥说得极是,现在山下泥石洪流已停止,咱们还是下山,去村中寻找一番比较妥当…”他说完肚子也“咕噜,咕噜…”的叫起来,他捂着肚子,尴尬的笑了笑“王大哥见笑了,我倒是无碍,只是这肚子不争气…”
王大牛摇头苦笑,只是暴雨过后,这山间小路满是泥泞,又有许多凹凸碎石,着实不甚好走,突然“啊!”的一声,二蛋随声倒地,他捂着脚,鲜血不断的从指缝中流出,王大牛赶紧上前查看,只见二蛋的双脚鲜血直流,已和泥土混合在了一起,他这才想起来,昨夜二蛋的草鞋已被烧坏,被他娘亲拿去修补,但生死攸关之下,哪里还顾得上那双草鞋…
王大牛抚摸着二蛋的脸庞,心中满是亏欠“来,爹背你…”
可二蛋却是满不在乎,他眼神中充满坚毅,倔强的说道“爹,您已经够累的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我自己能走…”
可二蛋越是懂事,王大牛的心就如刀割一般,他红着眼,怒吼起来“来,爹背你…”
二蛋被他爹愤怒的神情彻底吓住了,从小到大,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如此动怒,他只能愣愣的坐在原地,王大牛见二蛋如此倔强,也不再废话,抱起他就向山下走去…
待到山下,那清水河中的鱼虾还在欢快的游动,不时蹦出水面嬉戏,四人眼看这村庄,早已是面目全非,只剩下“二圣真君”庙孤零零的伫立在泥石边缘,此庙宇或许真的有神灵保佑,才得以完整,可是他的信徒们,却是死伤殆尽,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三人望着曾经热闹祥和的村庄,现在已是房屋尽毁,生灵尽灭,正在悲痛之时,二蛋却是挣脱王大牛的怀抱,一瘸一拐的往自家草房跑去,扯着嗓子大喊“娘!娘!你在哪里呢?”
不管二蛋与王大牛如何呼唤,却是无半点回应,只能听见他们的呼喊声,在山谷中回荡。二蛋无意中被一物绊倒,刚想起身时却看到泥石中露出来半只草鞋,他疯了似的刨开层层泥石,一炷香后,他又挖出来另一只草鞋,“娘!娘!是你吗?”二蛋的神情几近疯狂,他多么希望,挖出来的不是自己的娘亲,那双稚嫩的小手满是血污与泥浆,但他丝毫不在乎,还在用力的向下挖,父子二人挖得更加用力,哪怕双手已是血肉模糊,也无法阻挡那颗思念的心,将所有泥石清理后,二蛋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娘亲…
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最后一丝幻想,已然破灭,二蛋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而且是一场噩梦,他连打了自己数个耳光,想要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娘!你醒醒啊!天都亮了!你怎么还在睡觉啊!您不是常说,要早睡早起吗!怎么,怎么今日,你也睡上懒觉了!娘!”
二蛋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晕死了过去…
王大牛早已是哭成泪人,他没想到再次与妻子相见,却是阴阳相隔,他失魂落魄的轻抚着妻子泥泞的秀发“小琴,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就这么傻呢!难道!难道一双鞋子,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他再也忍受不住,仰天长啸起来“啊!老天爷啊!为什么!为什么啊!天下有那么多的大奸大恶之徒,你不去惩治,为何与我等草民过不去呢!”
过后,四人将全村,男女老少共一百三十人的尸身,从泥石中刨出来,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受尽了无尽的煎熬,虽不甘心,但天意难违,实在是可悲!可叹!
四人将一百三十人埋在半山腰的空地上,二蛋跪在自己娘亲的墓前,止不住的抽泣“娘!您安息吧!我和爹要去许阳城过活了,希望娘亲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爷俩!儿子会常来看您的…”
说着,说着,二蛋在娘亲墓前又嚎啕大哭起来,他抱着墓碑几乎晕死过去。赵老四与赵晓东二人见状,赶紧上前搀扶,才不至于瘫倒在地,王大牛神情憔悴,同样泣不成声,只是愣愣的抚摸着妻子墓碑“孩他娘,我们走了,没想到我们夫妻,会有如此劫难,你放心,待我将儿子抚养成人后,我也会随你而去…”
夜已深,山风萧瑟…
四人在河边架起了篝火,二蛋与晓东在河中捉了几条不知名的大鱼,宰杀洗净后便上火烤制,几人胡乱吃了几口,就匆匆睡下,可是二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坐起来,出神的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突然一颗极为明亮的星星,划过夜空…